【“奶娘,我想试一试…”

面前的小鬼头一脸羞涩地看着我。

“试试!试你个头啊!”】

(重生+穿越+爽文,全程高能爽点)

一朝穿越,宋沅竟然变成了被砍断手脚的人彘,“罪魁祸首“居然还当着她的面,杀掉了她尚在襁褓的孩儿,让她受尽折磨而死。重生一世,必血债血偿!

(我的皇后是奶娘,每日番茄小说也在稳定更新,请放心观看。)

第一章

“我竟然穿越了?”

“穿越不说,我竟然变成了一个人彘!”

宋沅醒来的时候,便感觉到了一股翻江倒海的痛楚从身体四处袭来。

黑暗中她拼命睁开了眼睛,看见不远处的一张暖帐上,一男一女正进行着不堪入目的动作。

她震惊的看着眼前的两人,想开口说话,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呓语。

再低头望去,发现自己手脚均被齐齐斩断,放在一副大翁里。

人彘?!

宋沅的脑海中蓦地浮现出这两个字。

汉代刘邦的戚夫人,因得罪吕后,刘邦死后吕后便将戚夫人手脚斩断,拔掉舌头做成人彘丢在厕所里任其自生自灭。

自己现在身体的主人是犯了什么大罪,要被折磨到如此地步。

突然,床上的女子似乎是感觉到了宋沅的目光。

她起身走向宋沅,一把捏住她的下颌。

宋沅感觉一阵剧痛袭来。

女子指尖用力就快要把她的下颌掐碎。

“给我抱过来。”女子突然狂妄地笑起来。

两个宫人抱着一个小婴儿推门而入。

女子从宫人手中接过婴儿,抱到宋沅跟前,嗤笑道,“你看看你的儿子,我已经饿了他三天三夜了呢!”

宋沅寻声望去,只见襁褓中那个婴儿,虽然已经饿得奄奄一息,却还在发出像小猫一样的低低的呜咽声。

就像一种哀求。

“皇上,你看你的儿子,似乎是在求你呢,你说,要不要给他一口吃的呢?”女子抱着婴儿走向男子,娇媚地笑道。

宋沅看向床上的男子,那是一张精致绝美的容颜,似乎是能工巧匠精雕细琢的美玉,却散发着极其阴冷的气息。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把他抱走。”

什么?!

听到这对话,宋沅惊愕地抬起头,听他们的对话,这婴儿似乎是那男子与自己这具身体主人的孩子,但如果那男子是这婴儿的父亲,他却又为何如此绝情,连口吃食都不肯给。

“哇哇…”婴儿还在虚弱的哭嚎,也许是与这具身体母子连心,宋沅的心里此刻竟像猫爪似地难受。

她拼命地张嘴,嘴里却空空的连舌头都没有,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你心疼吗?”女子猖狂地大笑,“我就喜欢看到你的心疼,你说,要是我在他白嫩的小脸上划上一道伤疤,会怎么样呢?”

女子狞笑着,葱般的指尖划过婴儿的脸,细腻如玉的肌肤瞬间裂开了一个血口。

婴儿疼得咧嘴大哭出来。

女子抱着婴儿得意地笑着,“你看!他知道疼呢!你说如果拿刀刺他!他会有多疼呢?”

宋沅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她不敢相信这个女子会有这样丧心病狂的想法,居然想要对一个小婴儿痛下杀手。

“就是这种眼神!”女子满意地看着宋沅,大笑道,“我不但要你心疼,我还要你绝望!你一个小小的贱婢!居然敢妄想跟我争夺后位!”

她说着,“刺啦”一声抽出桌上的尖刀,一刀砍向襁褓中的婴儿。

不!

宋沅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嘴里哇哇乱叫。

一下,一下,又一下…

女子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刀,四溅的鲜血已经染红了她的脸颊。

床上的男子,从始至终,只是在一旁冷眼旁观着。

婴儿凄厉的哭声在耳边徘徊,那把尖刀一下一下,刺着那个婴儿的身子,似乎也剜掉了宋沅的心!

“呜呜”,剧烈的似要将宋沅的大脑生生撕裂,她痛苦地呻吟着,屈辱、痛楚、仇恨,从她的眼眸中射出,如果此刻可以将眼前这个女子生吞活剥、喝血吃肉,那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

慢慢的,襁褓中的孩子哭声渐渐微弱,并最终没有了声音。

孩子…孩子…

宋沅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她痛苦万分地闭上了眼睛,不忍去看地上那一团血肉模糊。

女子扔下佩剑,心满意足地走到了宋沅身边,蹲下身问她,“怎么样?我给你安排的戏,好看吗?”

听到女子残忍的言语,身体的母性突然全部被激发,当着一个母亲残忍杀掉她的孩儿,没有一个人能忍受这样的痛苦与屈辱!

宋沅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张嘴一口咬上了面前女子的手。

女子瞬间吃痛,她挣扎着想要抽出手,却被宋沅死死咬住。

“你这个贱婢!给我松开嘴!”女子惊恐地大声怒吼。

她使劲抽打着宋沅的嘴,哪怕被打得鲜血淋漓,宋沅却依然没有松嘴。

砰!

一直旁观的男子突然起身,对着宋沅的嘴就是一脚,只听“咔擦”脆响,宋沅感觉到一阵剧痛,她看到自己嘴里的牙齿全部散落在地,和着鲜血一起喷涌出来。

“有没有事!”男子心疼地扶起女子检查伤口,发现宋沅竟然生生逮掉了女子手上一块肉。

他眼中腾出怒火,起身走到宋沅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羞辱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从始至终,你不过是朕上位的一枚棋子。”

他凉薄的声线如一片片利刃,锋利地切割着她的意志,“在朕眼中,你就是粪桶里的蝇虫,你这样身份低贱的女子,根本不配得到朕半分怜惜。”

“皇上!我要她的狗命!”身后的女子呲牙咧嘴地怒吼道。

“杀了她!”男子嘴里冷冷地挤出三个字。

宋沅愤怒地看着两人,眼睛似要喷出火来

几个宫人从四面围过来,将宋沅高高架起。

“等等!”女子突然又似反悔了一样,喝住了众人。

她脸上的怒气慢慢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玩味的笑容。

“听说人的眼睛,是可以做成夜明珠的,不知道她的眼睛做成夜明珠,晚上会发出怎样的光呢?”

她看着男子,笑容万分渗人,“皇上,可否送我一颗夜明珠,作为庆贺我登上后位之喜?”

“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男子冰冷的脸露出了一丝温柔。

“来人。”男子的声音苍白扭曲,“剜去她的眼睛。”

几个宫人上前,钳住宋沅,不顾她的挣扎与无声的尖叫,掏出尖刀生生将她双眼剜掉。

第二章

宋沅疼得登时便要昏了过去,在黑暗来袭之前,她听到女子问,“皇上,我们怎么处置她呢?”

“带去喂狗吧!”

男子的声音沉静冰冷。

宋沅突然感到头痛欲裂,一段记忆硬生生地挤进了她的脑海里。

这具身体的主人叫“云裳”,是一个受人欺骗、坏事做尽的苦命女子。

从十四岁第一次遇见皇帝的第二子李明夷,云裳便将一颗心都系在了他的身上。

彼时的李明夷,柔情似水,待她千万般好。

不仅将她从那暴虐变态的继父中解救出来,还赐她锦衣玉食、绫罗绸缎,教她琴棋书画、一身武艺,因此,他要她干什么,她都会照做。

他将她安置青楼,她便为他牺牲色相打探情报;他将她送入宫中,她便为他魅惑君王刺杀良臣。

她倾尽自己的一切扶他上位,待到终于功成名就、本应凤袍加身的那天,他却拥着丞相之女步步登上皇位。

他还任由那女子将她关押日日严刑拷打折磨她,那时她的腹中,还怀着他的孩子。

她最不能忍受的,是她诞下孩子的那天,她本以为,虎毒不食子,起码,他会照拂自己的亲生骨肉。

却没想到,他能眼睁睁看着亲子,被那样残忍刺死!

宋沅屈辱地闭上了眼睛,突然感觉到了一丝亮光。

她的眼睛不是已经被剜掉了吗?怎么会有光?

她试探性地睁开眼,一个长相极美、遗世独立的女子立在身前。

“你恨吗?你感受到我的痛苦了吗?”

女子凄然地笑着,黑洞洞的眼中不断地渗着鲜血,看着万分瘆人。

“这便是我生前最痛苦的回忆,”女子大笑着说,“上一世,我为他做尽了世间恶事,死在我手中的人命不计其数,这一切是我的报应!”

“只是!”她忽然话锋一转,怒喝道,“我的孩子!他做错了什么!他不过是一个刚出世的婴童,就这样被残忍杀害!我恨!我好恨!我恨不得喝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

女子接着说道,“那天,我过了奈何桥,却不肯喝下那一碗孟婆汤,导致转世成你的时候,我的记忆还残存在你的体内,今天你终于想起来了。”

女子的脸突然变得凛冽疯狂,“更可幸的是,老天给了我们重来一场的机会!”

“回去吧!我们一起去手刃前世的仇人吧!”

说完,她的身影化作了一个光团,缓缓进入了宋沅的身体中。

宋沅感觉到全身一阵剧痛,那些残存的记忆,拼接整合,一片片拼成画面,全部回到了她的脑海里。

上一世,她错把鱼目当成珍珠,误信豺狼,重活一世,她绝不会再成为她手中的棋子,哪怕跌入地狱、万劫不复,她也要那人血债血偿!

光影慢慢散去。

宋沅缓缓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陌生的房间,房间外人声嘈杂、丝竹袅袅,好不热闹。

“她醒了吗?”房间外突然传来一个男声。

听到这声音,宋沅如触电般浑身一震,是他!那个害她前世一生的仇人!

宋沅立马闭上双眼装睡。

“大夫说她因落水受了惊,此刻还昏睡着。”一个极显媚态的女声应道。

“她醒了,第一时间告知我。”李明夷的声音依旧冷淡。

原来,他一直是这样凉薄冷淡的人,前世的她,怎么就如云遮了眼,就是看不清楚呢?

“主子放心,她醒了,我一定派人通传。”

“相府那里,可有消息?”

“暂时还未打探出来。”

“过几日便是选花魁之日,那时候我会设法带着相府公子前来,你记得一定要让云裳准备好,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是,属下遵命。”

两人一言一语,极尽谋算。

这个女子,宋沅是认得的。

她表面是怡香院的主人雪娘,实际上也是李明夷安插在青楼,接近达官贵人的一枚棋子。

雪娘前世与云裳交好,两人互相可怜对方身世、互为取暖。

只是,在李明夷登基的第二日,他为了封口,便以整顿的名义屠杀了一批他口中所谓的“罪不可恕”的人,雪娘的名字,也赫然在其中。

正在思虑之间,宋沅突然感到有一人从外面走进来站到她的床前。

是谁!

宋沅惊得捏紧了床上的被子,冷汗直冒,脸上却不敢露出一丝表情。

“云裳?”雪娘的嬉笑声在耳边响起,“别装了,我知道你早就醒了。”

听到是雪娘的声音,宋沅便放心大胆地睁开了眼睛。

雪娘狡黠地眨了眨眼,“放心吧,我不会告诉主子你醒了,你可以好好休息几日,不用再接客了。”

宋沅点头,听话得任由雪娘将她扶至梳妆台前。

镜前映入的面容,螓首蛾眉、风流绝伦,如新月生晕、洛神再世,抬眉间似有烟霞轻拢,竟非尘世之人。

也是,就是因为有这惊世绝伦的美貌,才会被李明夷一眼相中,带回府中当作棋子培养。

“你也听到了吧,”雪娘为她轻梳秀发,“过几日便是花魁之日,你要好生准备,争取夺得相府公子的心。”

“雪娘,”宋沅突然回头抓住了雪娘的手,“可不可以帮我逃出去?”

雪娘被宋沅一本正经的样子吓了一跳,“你在说什么呢?什么逃出去?你莫不是病糊涂了?”

宋沅摇头,斩钉截铁地说,“雪娘,我是一定要逃出去的,我还有自己的血海深仇,是一定要完成的!”

“你的血海深仇?”雪娘疑惑道,“你那继父不是已经被主子结果了吗?你还有什么血海深仇?”

“这个,我暂时无可奉告,”宋沅叹气道,“我只知道我一定要逃出去。”

“云裳,”雪娘蹙紧了眉,“这个恕我不能答应你。”

宋沅起身,盯住雪娘的眼睛,认真的说道,“雪娘,如果有人当着你的面,残忍杀掉你的孩子,你能原谅吗?”

雪娘被宋沅突然的认真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她还是回答道,“不能。”

宋沅又问,“那如果有人,砍断你的手脚,把你做成人彘,你能原谅吗?”

宋沅的话让雪娘心中一阵生寒,她艰难地开口,“不能。”

“那你告诉我,我有什么不逃出去,有什么理由不报仇?”宋沅恨意满满,似乎要将红唇咬出鲜血来。

雪娘看宋沅的表情,所说的话并不像是开玩笑,她试探性地问道,“你可是做了什么梦吗?”

宋沅惨笑道,“你就当我是做梦吧,梦到了未来,李明夷那个畜牲会对我做的事!”

雪娘被宋沅脸上的寒气吓得倒退了一步,她心里生出了犹豫和挣扎。

沉默半晌,她突然开口说道,“这倒是像他会做出来的事情。”

宋沅眼中闪过了一丝诧色,雪娘似乎是知道什么的。

她一把抓住雪娘的肩膀,“你早就发现他的真面目了吗?”

“嘘,”雪娘掩住了她的嘴,“小心隔墙有耳。”

第三章

宋沅心里升起一股凄然,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她惨笑道,“你早知道,却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你的心里眼里满满的中只有主子,旁人敢对你多说一句他的不是,你便要杀人全家,我要怎么告诉你?”在雪娘看来,宋沅的问题真是万分可笑。

宋沅接着又问,“那,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杀了我的全家,将我骗至此处,我又怎会不知,他以为我早就逃出了府宅,其实当日,我一直躲在柜中,看着这一切。”雪娘脸上的哀怨绝望一览无遗。

“你为何不反抗?”

雪娘讥笑道,“反抗?怎么反抗,他是皇上最宠幸的皇子,未来最有可能登上帝位的人,我们这些蝼蚁一样的人,又拿什么反抗,不过只是苟活于世罢了。”

宋沅牵起雪娘的手,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命由我不由天,青楼女子又怎么样?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在这世界上,你是谁,只有你自己说了算!没有任何人可以以任何理由掌控你的人生!若是命运对你不公,便奋起反抗,和他斗争到底!”

宋沅的字句如若石子,砸入雪娘的心中,激起了千层浪花。

雪娘的眸子里,慢慢泛起了泪花,她喃喃重复着宋沅的话,“我命由我不由天,我命由我不由天。”

良久,她慢慢抬起头,却还是摇了摇头,“云裳,我不能帮你,不单单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你。”

宋沅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雪娘惨笑道,“他太残暴,你斗不过他的,这天下将来都会是他的,你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雪娘…”宋沅还想挣扎,却被雪娘压住了肩,“好好准备花魁之事,别再多想了。”

宋沅看着雪娘坚毅的脸,知道自己只能再另想办法。

是夜。

宋沅倚在窗边,望着窗外的一轮圆月静静地出神。

她知道,想要扳倒一个权力滔天的皇子,是需要得到滔天的权力,所以,她目前急需一个可以帮她上位之人。

“相府公子。”

宋沅眼眸一沉,看来自己首先要考虑的,是怎么夺得京城的花魁之战。

在宋沅的记忆里,云裳是败在了南湘楼墨染姑娘的手下,墨染在评选当日,以一曲《肝肠断》成功击败了她。

该怎么赢的胜利呢?望着天边的明月,一个计划油然而生。

唱歌?

一首熟悉的曲子突然涌上了心头,她不觉轻轻哼唱了出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云裳的嗓音婉转清扬,五音不全的宋沅感到了一阵阵惊喜,她继续吟唱道,“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好美的歌声,好美的人!”窗外,突然传来一个充满磁性的男音。

宋沅惊恐地抬头看出去,“是谁?”

黑压压的夜色里,一个颀长的身影负手而立。

“你是何人!在这里干什么?”宋沅怒喝道。

“这里是怡香院,姑娘以为我在这里干什么呢?”男子笑道。

宋沅一时语塞。

“刚才的诗句很美,歌声也很美,可是姑娘自己所作?”男子略带欣赏地说道。

“不,”宋沅轻轻摇头,“只是一个我仰慕的人所作。”

“原是如此。”男子从黑暗中慢慢走了出来。

刚刚还迷雾萦绕的乌云渐渐散去,一道柔和的月光如丝缎般倾斜而下,暖黄色的月光照亮了一张极美的脸。

狭长的凤眼似一腔溢满了星光的泉水,高挺的鼻梁似乎含满了世间的柔情,眼前的男子就像一副绝美的工笔画,就那么随意一站,便如凤凰栖于梧桐。

小说里经常描写的比女子还要美的男人,估计就是这样的吧。

宋沅望着眼前绝美的脸,就那么木木地呆立在了原地。

“姑娘。”男子轻声唤道,声音如甘冽的美酒。

宋沅却还是傻傻得愣在原地,希腊神话中美杜莎一眼便可以将人化为石像,男子如果在西方世界,恐怕就是美杜莎一样的存在吧。

宋沅的心中仿佛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一瞬间,她似乎已经忘了那血海深仇,和来这里的使命。

“你是谁?”宋沅按捺住内心那颗扑通直跳的心,用尽量平静的声音问道。

眼前的男子笑道,“在下暮行云!”

“荏苒其间十四年,朝作行云暮行雨。”听到他的名字,宋沅不觉喃喃念出了这句诗。

唤作暮行云的男子眼中似有云雨翻覆,他定定地看着宋沅,嘴角上扬挟裹着止不住的惊喜。

“朝作行云暮行雨,这是我听过对我名字最好的释义了,姑娘果然好文采,”他毫不吝啬地夸奖道,“只是荏苒其间十四年又作何意?”

糟糕,宋沅心里咯噔一声,念诗太快竟把前半句也跟着念了出来,她只得硬着头皮解释道,“我今年十四岁,只是想起了自己的平生过往而已。”

暮行云点点头,又道,“敢问姑娘芳名?”

“我叫宋…云裳。”差点报出了自己的本名。

“宋云裳?”暮行云露出和煦春风般的笑容,让人恍如置身美梦之中,“好名字!”

听到暮行云的夸奖,宋沅心里又如小鹿乱撞,不知为何,这个人就如阳春三月,让人舍不得结束与他的对话。

“我叫你云裳可好?”暮行云眼中盛满了暖意。

宋沅点了点头。

“云裳姑娘可否再唱一曲?这样好听的声音,这样美的曲调,当真是让人无法忘怀。”暮行云笑意盈盈地请求道。

“当然可以,”对上他暖意融融的双眼,宋沅答应,“我就用你的名字,为你唱上一曲罢。”

宋沅开口,歌声婉转如黄鹂清鸣。

“花娘十二能歌舞,籍甚声名居乐府。

荏苒其间十四年,朝作行云暮行雨。

格夫气俊能动人,人能动之无几许。

前岁适从江国来,时因醼席相微语。

虽有幽情未得传,暗絅殷勤度寒暑。

去春送客出东城,丹中接膝已心倾

…”

哐!

一曲还未唱完,门突然被人粗鲁地撞开,一个人面容阴冷地立在门前。

李明夷!

第四章

看到他的瞬间,宋沅突然被拉回了现实,刚才那些温存柔和的场面,如云雾般顿时消散不见。

“你在跟谁说话?”李明夷眯起眼睛,声音中带着一丝凛冽。

“我…”宋沅回头,窗前却只有微风浮动,哪里还有半点人影。

“我分明听到了一个男子的声音!”李明夷走过来,在房间中四处搜寻了一番。

“你听错了。”宋沅淡淡回应。

许是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冷淡,又许是确实没有搜寻到人,李明夷的表情突然又变得温柔起来,他走到宋沅身边,托起她的脸颊道,“原谅我,我只是太紧张你。”

宋沅心里冷哼一声,却不动声色地回应道,“我知道。”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是我李明夷一个人的,我今生只会爱你一人,待我登上帝位,你就是我唯一的皇后。”李明夷的唇带着强烈的占有欲覆盖上来,浓烈的窒息感让宋沅瞬间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她多想推开他,可是她知道,她不能!

李明夷感受到了宋沅的颤抖,他一把将她抱起,便往床边走去。

五日后,万众瞩目的花魁竞选之日如期到来。

嘉陵河畔,花楼林立,熙熙攘攘的人群从街头贯穿到街尾,整个京城倾巢出动,只为一睹四大青楼花魁芳容。

从日落西畔守到月上高楼,花魁之争终于缓缓拉开帷幕。

随着喧天的锣鼓,老鸨扭着腰肢上场,“感谢各位今晚赏脸来我们花魁大赛,我们四大名楼的花魁定不负众望,一定给各位一个难忘的夜晚!”

“别卖关子了!我们都等了这么久了!快让叫姑娘们出来吧!”台下有人不满的嚷嚷道,瞬间众人都开始哄闹起来。

“请大家静一静!我们的四位姑娘马上就会登场了!也请各位看官不要吝惜手中的银两,为我们的姑娘多多投票!”台上的老鸨卖力地吆喝着。

随着沸腾的人声,第一位怡红楼的花魁翩翩然登场,只见她眼波流转、媚态丛生,不说不语只消往那里轻轻一站,便会叫人酥了浑身骨头。

丝竹声响起,女子在一张鼓上翩然起舞,长袖翻飞,行若游龙。

看着她的舞姿,宋沅不禁想起了赵飞燕,汉宫飞燕可作掌上舞,也是这样婀娜的身姿才可以迷倒汉成帝吧。

一舞毕,台下掌声雷动、银两抛洒,女子带着胜券在握的表情,心满意足地退下。

第二个登场的花魁,就是宋沅记忆中让云裳败北的南湘楼的墨染姑娘。

只见她面容清丽、不染淤泥,抱着一方琵琶,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亭亭立于台上,竟似一副画中仙的模样。

宋沅看向一边水池中反射出来的极美面容,一瞬间,竟然觉得自己仿佛败下阵来。

“这气质真绝,怪不得能夺得花魁。”宋沅不禁感叹道。

墨染手抚琵琶,轻启朱唇,一曲《肝肠断》如怨如诉地传入耳中,凄美的歌声中,一个负心郎的故事徐徐铺开,众人仿佛置身场景,心中生出一片忧思。

一时间,台下竟然都鸦雀无声。

曲终,沉寂片刻的舞台,涌动起雷鸣般的掌声,今夜的花魁人选,大家似乎都已经心有属意。

“第三位登场的,是我们怡香院的花魁云裳姑娘,为大家带来一曲月满西楼!”在老鸨的介绍中,宋沅袅袅婷婷地缓步踱上舞台。

只见她身着一袭艳丽的红衫,赤裸着双足站在舞台上,一边的裙摆被剪开一角,露出一条雪白如玉的大腿。

台下的众人都被宋沅这“奇装异服”惊到了,男人们充满惊喜兴奋目不转睛地盯着宋沅,女人们则一脸不屑仿佛在看一个淫娃荡妇。

宋沅并不理会众人的目光,她开口,将月满西楼轻轻吟唱。

“红藕香残,玉簟秋

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这清扬婉转的歌声,配上那一抹艳丽的红色,带给人强烈的视觉与听觉矛盾冲击。

台下纷扰一片,众人皆蜂拥至看台处,白花花的银两如流水般被抛洒到台上。

宋沅唇角勾起,她知道,今晚的花魁,已经非她莫属。

“下一位登场的,是我们明月轩的青禾姑娘。”

“不看了不看了!开始竞价吧!”

台下的看客不耐烦地吼道,竟然想略过第四位花魁直接进入竞价环节。

即将上台的青禾姑娘站在后台面色委屈,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咬着唇快要掉下泪来。

台上的老鸨面露尴尬,“按照流程应该先让…”

“你这个人有完没完!”台下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大喝道,“让云裳姑娘上台!”

“对!让云裳姑娘上台!”

一时间,呼声四起,场面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

老鸨求助地看向台下坐在主坐的一位老倌,老倌点点头,示意让宋沅上台。

“云裳姑娘马上登台!”老鸨脸上又重新挤出了笑意。

在一片欢呼声中,一袭红装的宋沅衣袂飘飞地走上了看台。

老鸨宣布,“现在竞价开始!”

“我出三百两!”话音刚落,就有人出了三百两的高价。

“我出四百两!”台下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子看着宋沅垂涎欲滴。

“我出五百两!”

“我出一千两!”

一时间,台下竞价声不断,其他三位花魁看到这场景,均是一脸愤恨的表情,特别是第四位花魁,绞着手帕满脸愤怒地哭成了泪人。

“我出一万两。”

一万两?!

此言一出,夺走了在场所有人的呼吸。

宋沅循声望去,出价竟是一个满脸油腻的男子。

“一万两,成交!”

锣鼓声震天四起,宋沅的心,也跌入了谷底。

第五章

怡香院的包房中,宋沅垂首坐在方桌中间,完全不敢对上对面肥腻的男子的双眼。

“云裳姑娘。”肥腻男开口,似一锅白花花的猪肉朝她扑面而来。

“公子请吩咐。”宋沅露出一个生不如死的表情。

“时候不早了,不如?”肥腻男的脸浮出一丝令人作呕的微笑,宋沅登时觉得自己的胃开始翻江倒海。

“公子,我…我…”宋沅咬着唇角,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好了,不要再逗她了。”一个温柔又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

宋沅回头,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容,此刻正如救世主一样,金光闪闪、星辉熠熠地从屋内的屏风后走出,他的身侧,还跟着面带微笑的李明夷。

暮行云配上李明夷。

犹如火星撞地球一般,一个如沐春风让宋沅心驰神往,一个暴虐伪善让宋沅恨不能生,两个本不应该同时出现在同一纪元的人,此刻竟和谐地出现在她眼前,宋沅一时惊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暮行云走到宋沅跟前,蹲下身来温柔地牵起她的手道,“我不便出面,所以才请了周老板替我竞价。”

宋沅惊愕地看向一旁的肥腻男,肥腻男也一脸堆笑地看着他,这天上地下的差距,让她心中翻涌起万般情愫。

“公子究竟是?”宋沅问道。

李明夷却已抢先答话,“这是相府嫡子,御前正三品带刀侍卫,暮行云。”末了他顿了一顿,又说,“我是他的朋友,我姓李。”

宋沅有些疑惑地看着李明夷,片刻后她的神色逐渐清明,这一切,当然都是李明夷精心设计的一个棋局,只是,她没想到是,棋局的中心,竟是暮行云。

此刻,暮行云正笑意盈盈地望着宋沅,眼中尽是柔情,“可有吓到你?”

“无妨。”宋沅摇摇头,心内却一顿纠结。

暮行云笑道,“今日闹出这么大动静,不方便迎你入府,明日,我派人来接你可好?”

宋沅望着他如水的眼眸,一下便沉沦在了那如海浪般的温柔当中去,迎她入府?他不过第二次见面,为何却仿佛已情深似海。

她看着他的脸庞,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怕,怕这又是一个心怀叵测、引她入瓮的局。

“为什么,”宋沅突然问出声来,“你不过是第二次见我,为什么就要为我豪掷千金?”

暮行云脸上的笑意更盛,“你错了,我已经见了你多次了。”

“第一次见你,是初春,我打怡香院门口路过,一缕琴音混着歌声传入我耳中,我不禁驻足,当时的我在想,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好听的声音?”

“第二次见你,我坐在台下,你在台上抚着琵琶唱着歌,我认出来了是你,我来怡香院也寻得是你,那一次我感到万分惊奇,声音的主人,怎么居然也是这么好看的人。”

“第三次见你,你哼唱着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小曲儿,我听出了你声音里深深的愁怨,与我心中所想不谋而合,更让我惊喜的是,你一语中的地道出了我名字的释义,这普天之下,恐怕没有比你再懂我的人。”

暮行云将头抵上她的额头,温柔地说道,“得一知己,夫复何求。”

宋沅的心被他的一番告白撩的小鹿乱撞,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深情而又真切地表白,她多想尖叫起来马上环抱住他,告诉他带我走吧,我愿意!

可是,云裳的血海深仇,她的使命,还没有完成,她原本是计划,在入相府的途中便逃之夭夭的,如今面对眼前这样一个人,一时间,她竟难以抉择。

在她陷入沉思之时,一旁的李明夷却已先行发话,“行云兄,有一件事情你恐怕还未考虑周详。”

“何事?”暮行云回头问道。

李明夷笑道,“你准备怎么迎云裳姑娘入府呢?”

暮行云朗声道,“当然是风光大嫁,我暮行云看上的人,怎么会委屈她半分?”

“不可,你这样会害了云裳姑娘一条性命。”李明隐摇摇头,“你有没有想过,就凭暮相的身份地位,他会允许你与一个青楼女子扯上瓜葛吗?如若你一意孤行,暮相肯定会为了保全你的名声,杀人灭口。”

暮行云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接话,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有考虑过,但他的心中此刻满满的全是眼前的人,看着自己的心上人,他又怎么忍心委屈她分毫。

思索半晌,他轻声问,“那就另起府宅安顿云裳。”

“也不可,”李明夷打断他说道,“如若你另置一宅,就算不被查到,凭你对云裳姑娘的似海柔情,必定日日探望,那被暮相顺藤摸瓜是迟早的事情,但如果削减见面次数,你能忍得了这不能日日不得相见的相思之苦吗?”

暮行云抱拳道,“倒是我思虑不周了。”

“要万全的计策,也不是没有,只是要委屈云裳姑娘,”李明夷道,“听闻暮相夫人生产在即,正在遍寻奶娘,行云兄何不借此机会将云裳姑娘接入府中?”

奶娘?!

宋沅瞪着面前李明夷的满是心计的脸,觉得荒唐可笑,他居然要她入府当一名奶娘,这个人,果然是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云裳究竟是瞎成什么样子才能看上他!

“这主意甚好,”暮行云居然点头称赞,“如若莫名其妙招个绝色丫鬟,父亲一查便知今夜真相,以奶娘身份入府,确实不会招人怀疑。”

“可是…可是我没有奶啊。”宋沅憋了半天,憋出来这么一句话。

暮行云笑道,“这个无妨,母亲对我最好,我会向母亲禀明此事,真正的奶娘我也会找好,你不用担心。”

一番话堵的宋沅瞬间语塞。

暮行云回头望向宋沅,一双眼睛饱含着歉意,“只能暂时委屈你了。”

“只要能陪在你身边,都好。”宋沅只得无奈地勾起了一丝苦笑。

“我会给你名分的,相信我。”暮行云握住宋沅的手,一脸的斩钉截铁。

“好。”宋沅点了点头,暮行云笑着环抱住了她。

第六章

“你不逃了?”

房中,雪娘望着眼前目光坚毅的少女,眼中浮起一丝诧色。

宋沅抿了抿唇,答道,“是,我不逃了,我仔细盘算了一下,与其东躲西藏寻求可以杀死李明夷的办法,还不如直接借助高枝破坏他的登基大计,这一次,我不但要他的命,还要他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

雪娘沉默片刻,叹了一口气,“你有什么计划?”

“暮相年事已高,退居二线是迟早的事,暮行云年纪轻轻便已身居高位,李明夷将我送入相府,不过就是想让我笼络暮行云的心。”宋沅笑了一笑,“他以为事事尽在他的掌握中,我便要给他上演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好戏!”

雪娘稍稍一思索,目光中浮起一丝笑意,“真的,不是因为爱慕暮行云的原因吗?”毕竟女人最懂女人,宋沅的临时变卦让她陡生怀疑,再看她提起暮行云那双眼止不住的欢喜,雪娘觉得自己已经懂了大半。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宋沅点头又摇头。

雪娘叹了一口气,“好吧,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雪娘,谢谢你,我绝不会连累你!”宋沅望着雪娘,眼里盛满了感动。

次日,一顶小轿停在了相府的偏门。

“云裳姑娘,相府到了。”

宋沅掀开轿帘,一座恢宏的府邸映入眼帘,虽不及皇城,却彰显着独有的气派与庄严。

宋沅响起那首诗谣,“天上神仙府,人间宰相家。”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侯在门口,见到宋沅后询问道,“可是云裳姑娘?我是大少爷派来接你的。”

宋沅点了点头,管家便领着宋沅进了门,边走边嘱咐道,“相府家风森严,什么也不要问,什么也不要看,低头走便是了。“

弯弯绕绕也不知道绕过多少回廊,便来到了一处偏僻花园,园中景色秀美,人造池中数尾锦鲤穿行而过。

石桥上,一道黑影飞驰而来。

宋沅定睛一看,竟是一条黑色大狗。

大狗呲牙咧嘴朝着宋沅扑来,宋沅吃了一惊,闪身躲开,那狗却似疯了一样,掉转头来又是一口。

宋沅急忙从怀中掏出一瓶自制的辣椒水“防狼喷雾”向狗眼睛喷去,这本来是她制来防身的,不想此刻却用到了一只狗身上。

黑色大狗疼得在地上嗷嗷大叫。

“黑风!”

一个身着华服、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从一旁的树影中闪身而出,看着在地上翻滚的狗,她抬手便给了宋沅一巴掌。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伤害本小姐的爱犬!”

宋沅被打得脑袋翁翁作响,她抬眼一看来人,眸中瞬间腾起了熊熊的火焰。

这张屠杀她孩儿的脸,她化成灰也会认得!

她早该想到,李明夷当日娶的可是相府千金,当朝又能有几个相府千金!

“大胆!”眼前的女子大声怒斥道,“你这贱婢居然敢用这样的眼神瞪我!”

她呵斥着又举起了手中的巴掌。

“小姐!你私自豢养烈犬本已犯了家规!怎可还如此跋扈!”管家急忙阻拦。

听到管家的斥责,宋沅抿唇一笑,他果然是知道自己身份的,并且他敢呵斥相府小姐,那说明他也是有一定身份地位的,那就好办了。

“张伯!你为什么要帮着一个外人说话!一个下人本小姐想打就打!”女子大声喝道,还想继续呼掌而来。

宋沅伸手截住了她的手,目光灼灼,“小姐还想再生事端吗?早听闻暮相家风森严,你今天若是再敢动我一根汗毛,我便把你豢养烈犬、殴打下人的事告发到暮相那里去,我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只是不知道暮相会怎么责罚小姐呢?”

“那我就打死你!让你永远说不出话来!”女子恼羞成怒,言语间已掐住了宋沅的脖子。

“住手!”管家吓得急忙掰开女子的的手,他知道小姐虽是府中唯一的千金,但毕竟是姨娘庶出,比之相府唯一的嫡子,在相爷心中的地位相差得可不止十万八千里。

女子被掰得吃痛只得放开了手,她气急败坏地瞪着管家,“张伯你到底怎么回事!”

“小姐你就别胡闹了!”管家厉声呵斥道,“相爷等会儿便下朝了,他这几日本就因朝堂之事焦头烂额,搞出这么大动静你真的不怕引相爷震怒吗?”

“我…”女子怒目圆瞪。

“你给我等着!”她嘱咐下人抱起地上大狗,怒气冲冲甩下一句话便走了。

“云裳姑娘没事吧?”管家又恢复了客气的神色。

不愧是相府工作几十年的老人,果然个个都是人精。

“我没事,谢谢张伯。”宋沅挂上了一个职业假笑。

管家点点头,“那就好,耽误了半天需得快一点,夫人还等着呢。”

管家又领着宋沅七弯八绕,快要绕晕之时,宋沅终于看到了一处精致的小院。

“云裳姑娘,夫人就在里面。”

宋沅进门,看到一方石桌前,立着几个秀丽女子,围着一位端坐在石桌上的雍容华贵的妇人,妇人的腹部微微隆起,眼中盛满了笑意。

太像了,这相似的容颜,和煦春风般的笑容,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云裳参加暮夫人。”宋沅恭恭敬敬地跪下来。

“免礼。”暮夫人依旧笑意盈盈 ,“云儿这几日当差不在府中,走之前万般叮咛让我好好看顾你。”

宋沅吃了一惊,望了望暮夫人身边的几个侍女。

暮夫人似乎是读懂了她的疑惑,解释道,“这是丹青、月白和紫棠,都是我的心腹丫鬟。”

宋沅听闻对着三人福了一福,“三位姐姐有礼。”

“姑娘客气,”领头的丫鬟说道,“我是丹青 ,以后有何事姑娘吩咐我们三人便是。”

“好了,都别客气了,丹青你安排一下让云裳先去休息吧,奔波了一路,这会儿肯定已经乏了。”暮夫人笑着打断两人。

“是,云裳姑娘请跟我来。”丹青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第七章

来相府已经半月,宋沅却始终没有见到暮行云,听丹青说是皇上临时决定微服私访,作为皇上跟前的红人、御前侍卫的暮行云,也只得跟着前往,一同前去的,还有暮行云的父亲,暮相。

这夜,宋沅刚盥洗完毕正准备睡下,便听到外面一阵嘈杂的人声。

“发生了何事?”宋沅推门,拦住一个丫鬟问道。

“夫人快生了!”

什么?!

宋沅一阵心惊肉跳,离预产期不是还有一月有余吗,怎么会突然就要生产了。

宋沅匆忙赶到夫人院里,只见院内灯火通明,一众仆人穿梭不停。

宋沅正欲进入内室,突然瞥见相府小姐站在门前,正一脸不怀好意地朝里屋张望。

“卿颜,”一个声音响起,小姐顿时回头应道,“娘。”一个风姿绰约的妇人踏着月色,袅袅婷婷而来。

原来她叫暮卿颜。

宋沅愤恨地盯着她,眼眸似要滴出血来。

“娘…”暮卿颜附在妇人身侧,眼中充满了狡黠恶毒,不知道又在进行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时,屋内突然传出一声清亮的啼哭,宋沅来不及多想便冲进了内室。

“是少爷还是千金?”宋沅急切发问。

室内,却人人噤声,脸上皆是惶恐。

暮卿颜和那妇人也紧随其后进了内室,暮卿颜上前不顾仆人阻拦掀开襁褓一看,登时惊呼道,“夫人生了一个蛇胎!”

“胡说什么!”宋沅冲上前去推开暮卿颜,只见襁褓中的孩子浑身褶皱,皮肤竟状如蛇皮。

妇人突然悠悠地说,“我少时读书,曾听闻有一种精怪,借生产妇人之腹降生人世,专饮人血、吃人肉。”

话音刚落,除了宋沅和丹青三人,仆人们均如鸟兽般惊恐散开。

“什么精怪!什么封建迷信思想!这不过是新生儿鱼鳞病罢了!”宋沅气得想要翻白眼。

宋沅的父亲是医生,小时候她也经常钻进父亲的书房翻看医学典籍,新生儿鱼鳞病虽不多见,但并不是什么疑难杂症。

“你休要信口雌黄!什么鱼鳞病!世间哪里有这样病症!”暮卿颜怒喝道,她一指身后的仆人,“去!把这蛇胎给我掐死!”

“这…”什么的仆人面面相觑。

“蛇胎一旦成形,便会杀人性命,若留此妖物,府中众人皆性命不保!”妇人还在煽风点火。

好一个一唱一和!

人的劣根性,总是在危及自身利益或者求生欲望强烈时迸发。

顿时便有两个仆人冲上去,掐住怀中婴儿的脖子。

丹青等人拼命阻拦,却被死死扼住双手。

床上的夫人紧闭着双眼,生死还在一线之间。

“啊!”宋沅突然大喝一声,一口咬上钳住她的仆人的手,仆人吃痛,便一把放开了她。

宋沅忍着疼冲上去推开掐脖子的两人,将婴儿死死护在怀中。

这一刻,她想起了她惨死的孩子,母亲的本性被激发,说什么,她都要守护住怀中这个幼小的生命。

“把她给我一起掐死!”暮卿颜抬手一指宋沅,尖叫着指挥众人上前。

又有几个仆人一起扑上来,扯手的扯手,掐脖子的掐脖子。

怀中的婴孩脸色渐渐青紫,哭声也慢慢弱了下来。

宋沅被掐的眼白直翻,却无能为力,恍惚间她似乎又看到了那明晃晃的尖刀,正一刀一刀刺着她孩儿的身。

她恨啊!

好恨啊!为什么历史又要重演!为什么又是这个狠毒跋扈的女人!

“相爷到!”门外突然传来一声传唱。

宋沅突然浑身一震,已经快要消散的瞳孔突然又重新聚拢了回来。

“暮行云!”宋沅突然觉得浑身力气又全部回来了,她一把推开掐她脖子的人,往门口跌跌撞撞跑去,当看到暮相身后跟着的熟悉面孔时,她冲着来人哭诉道,“有人要杀你弟弟!快!”

暮相和暮行云听闻,当即变了脸色,冲进房内一看,只见屋里一片狼藉、仆人跪了一地,房子的正中央,躺着一个脸色已经乌紫的婴童。

“相爷!”妇人吓得面色发抖,却强装镇定地说,“夫人生了一个蛇胎,这是灾祸之相啊!”

她倒是恶人先告状!

宋沅顾不得撕开她伪善的面容,她迅速冲到婴儿旁边,趴在他的胸口上听了听,似乎还有一丝微弱的心跳!

宋沅大喜,开始进行人工抢救。

“你干什么!”暮卿颜大喝一声,“蛇胎已死,你在进行什么邪门歪道的法术!”

说罢便冲过去想要拉开宋沅。

“滚开!”暮行云快步上前踢开暮卿颜。

他不知道宋沅在干什么,但是她知道,她绝不会害自己的弟弟。

宋沅并不理会外界的声音,持续按压着婴儿的胸部。

一下,两下,三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婴儿突然哇得一声哭了出来,脸色也由青紫慢慢回归潮红。

“蛇胎…蛇胎活了!”一个仆人尖叫出来,一时间屋内人人惊惧,脸上皆是一副必死的表情。

“谁再胡言!我就杀掉谁!”暮行云抽出身侧的佩刀,威严地扫视了一遍屋内众人。

宋沅起身,顾不得浑身疲累,一步步走到暮相跟前跪下,凛然道,“奴才听闻相爷一向公正不阿,是这朝堂中最公正的天平,小少爷究竟是什么,大夫一瞧便知,小姐和那位夫人冲进来便要小少爷性命,也不知道是何居心。”她说完斜睨了两人一眼。

暮卿颜扑通一声跪下爬行到暮相身边,声泪俱下地说道,“父亲,你休要听这女子胡说!这是蛇胎!是祸根!留不得啊!”

暮相面色凝重地看了看暮卿颜,又看了一眼披头散发、珠钗凌乱的宋沅,沉声道,“请徐御医、赵御医来府。”

第八章

不多时,两名御医背着药箱匆匆赶来。

“两位御医,请帮小儿诊断一下,究竟是何病症?”

两名御医应声上前,仔细诊断了起来。

片刻,徐御医回道,“相爷不用担心,小少爷只是患了蛇皮症而已。”

“蛇皮症?”

“对,患蛇皮症者,出生皮肤斑利,其状如蛇鳞,世呼蛇体也,亦谓之蛇皮也”。

赵御医也点头称道,“蛇皮症患者只是比常人皮肤稍微干燥了一些,并不是什么骇人的大病。”

暮相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我就说,我暮江吟的儿子!怎么会是妖物!”

“不可能,不可能,这分明是个蛇胎。”妇人身子一软扑通跪在地上,嘴里还在喃喃挣扎。

“父亲!”暮卿颜还在垂死挣扎,她指着御医和宋沅哭诉道,“他们!他们一定是一伙的!”

啪!

暮相一个巴掌甩在暮卿颜脸上,“休得妄言!两位御医均是皇城中数一数二的杏林圣手!怎是你一个黄口小儿可以随意污蔑的!”

暮卿颜捂着肿得通红的面颊,脸色万分难看。

堂堂相府千金,居然当着仆人的面被甩了耳光,她的面子还往哪里放!

都是那个女人!

暮卿颜愤恨地望向宋沅,这一刻,她恨不得将眼前这个女人生吞活剥。

宋沅却并不理会她的目光,她试探地询问道,“敢问两位御医,新生儿蛇皮症一般不会出现鳞甲,但观小少爷却鳞甲遍身,这又是何道理?是不是什么受了外界因素干扰?”

徐御医惊奇地看了宋沅一眼,认真地答道,“新生儿一般确实不会这么严重,但有部分药物确实可能会加重蛇皮病症。”

部分药物?

暮相的眼神狠狠地扫过妇人,一种针尖异样凌厉的目光在他眸中射出。

妇人顿时脸色惨白。

宋沅还想接着问下去,暮相突然沉声说道,“应该是内子误食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才导致孩儿异样。”

暮相的意思很简单,他就是想尽快平息此事,也不知道是出于家丑不可外扬的目的,还是出于对妇人的宠爱。

两位御医都是宫中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人,又怎么听不出来暮相的言外之音。

“蛇皮症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消几味药物辅助中医熏蒸,外药擦拭,不出几月便可去屑新生、重焕容肌。”徐御医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岔开。

“多谢两位御医。”暮相抱拳道谢,回头吩咐下手,“带两位御医下去领赏。”

“是,两位御医请跟我来。”一个仆人毕恭毕敬将御医请了下去。

待两人走后,暮相看向跪在一旁已经瘫软的妇人,视线冷得像寒冰。

“即日起,周姨娘和大小姐禁足三月罚俸半年,禁足期间不得出听雪斋半步。”

三月?毒杀暮相亲子,他居然只罚了两人短短三月。

宋沅觉得简直不可置信,她看向四周众人,大家都神色如常,似乎这已经是对她们两人最严厉的惩罚了,怪不得一个姨娘胆敢公然绞杀嫡子,看来都是暮相平日纵容过度。

“你不能把我关起来啊!相爷!”周姨娘拽着暮相的腿还在苦苦哀求。

“娘!”暮卿颜一把捂住周姨娘的嘴,压住她向暮相磕头,“颜儿遵命。”

暮相再也受不了这一屋子的乌烟瘴气,他冷哼一声,抬脚大步离去。

“没事吧。”暮行云将地上的宋沅扶起,担忧地问道。

“我没事,”宋沅不动声色地抽出了手,冲他小声道,“快去看看你弟弟吧。”

暮行云大步上前,从丹青手里接过了脖子还有红色手印的婴儿,眼中盛满了心疼与愤怒。

一个襁褓中的稚子,她们居然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周姨娘!你好大的胆子!”暮行云怒喝道,“来人!把她拖下去杖责三十!”

“大哥!”暮卿颜护住周姨娘,大声说道,“父亲已经处罚过我娘了!大哥是想违背父亲命令私自动刑吗?父亲本就已经震怒,大哥还要再添乱吗?”

“你!”暮行云被她一席狡辩气得浑身发抖。

暮卿颜敷衍地一躬身,“大哥,母亲和小弟都需要好好休息!我先扶娘退下了!”说着便扶起周姨娘往门口退去。

“站住!”暮行云气结,怒喝道,“你一口一口娘地唤着周姨娘!当真是不把你的嫡母放在眼里吗?”

暮卿颜回首,语气十分跋扈,“这也是父亲允许的,大哥有什么话就去找父亲说吧!”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夜色里。

第九章

宋沅站在镜前,检视自己的伤痕,发现手上脚上均有多处淤青和红血印,脖子上也布满了勒痕。

“我来替你上药。”

房门突然打开,暮行云捧着一瓶白色的药膏站在门口。

宋沅看着他俊逸的脸庞,突然就羞红了脸。

“男女授受不亲。”身为一个现代人,嘴里蹦出这句话的时候,宋沅自己都吓了一跳。

暮行云上前环住她,充满怜惜的目光停在了宋沅脖颈的伤痕上,语气居然带着一丝哀求,“就让我为你涂药吧。”

这一次,宋沅没有拒绝。

暮行云小心地褪去宋沅身上的衣物,露出浑身的伤痕,他心疼地将药一点一点轻柔涂抹在那些星点伤疤上,轻声问道,“还疼吗?”

宋沅点点头,又摇摇头,看着暮行云待她如珍宝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想哭。

“今日,你为何要那样舍命去救我母亲,你可知一个不小心,便会丢了性命,我差一点,就可能失去你了。”暮行云紧紧抱住她,将头埋进深深埋她的脖颈。

宋沅感受到他的颤抖,轻轻抚上她的背,“我当然知道,但是那是你的母亲,你的弟弟,我又怎能如若旁人、置之不理?”

暮行云一怔,看向宋沅的目光平添了一丝感动,良久,他诚挚地开口,“谢谢你,谢谢你保护了我的亲人。”末了,他又补充道,“但下一次,我不许你再用自己的性命去涉险,答应我!”

宋沅点头,“我答应你。”

暮行云将她的头按入怀中,“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到伤害了。”

她靠在他的怀里,嗅到他好闻的香气,感到一阵莫名的心安。

宋沅牢牢环住他的腰,什么都不想想,也什么都不愿想,这一刻,只要能静静抱着他,就足够了。

暮行云看着怀中脸红娇俏的人,忽然低头,就那么轻轻吻住了她的唇。

“行云……”宋沅忍不住一声低吟。

暮行云的吻渐渐深情,那温热的气息和让人颤抖的触感,带着强劲的电流浸入宋沅的脑海,让她瞬时便失去了所有抵抗,她微微睁开眼,看着眼前醉眼微醺的脸庞,知道自己的心,在此刻是无论如何再也收不回来了。

她却不知道,黑暗中,有一双眼睛,正静静地凝视着她。

是夜,宋沅正在甜甜酣睡。

迷迷糊糊中,宋沅突然感到似乎有一双眼睛,正在静静地窥探她,她蓦地睁开双眼,看到李明夷正在床前盯着她。

“醒了?”李明夷的唇角压抑着一丝怒火。

宋沅并不搭腔,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李明夷也静静地审视着宋沅,似乎是想将眼前这个人看透。

“你和以前,似乎有些不同。”

宋沅心里一惊,强装镇定道,“是你多虑了。”

李明夷一双眼睛盯得她内心发毛,“你爱上了那个人,所以你不同了,对吗?”

宋沅别过脸,“你是不是糊涂了,那不过是我们的一颗棋子。”

李明夷捏住她的下巴,“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宋沅蓦地回头,对上他针尖一般的眼神,“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句话你没听过吗?如果我不假装表现得那么爱他,你以为他会真的倾心相待吗?”

李明夷将眼细细眯起,深深地打量宋沅一眼,“你的意思是,你都是在演戏?”

“不然,怎么助你夺得帝位,”宋沅忍着恶心,轻轻勾上他的脖子,“我是云裳,是你从地狱捡回一条命的云裳,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这辈子,我只会爱你一个人,忠心你一个人,你就算要我的心,我都会立刻剜出来给你。”

宋沅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有这么好的演技,不去当演员,真的是可惜了。

“是我多想了。”李明夷俯下身子,轻轻含住了她的唇。

宋沅心里一惊,脑子里似有千万匹马呼啸而过。

虽然是同样温柔的嘴唇,同样温暖的触感,但此刻,宋沅却难受得快要窒息。

她轻轻推了推李明夷,假装意乱情迷地说,“我也很想,可是…可是这里是相府。”

“别乱动,”李明夷还是不肯放开她,他的唇带着霸道的占有欲,狂热地点在她的脖颈上,惹得她一阵生厌。

宋沅顿时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许是因为内心彻底接纳了暮行云,宋沅此刻不管是内心,还是身子,都无法再接受第二个男人。

泪,悄声无息地滑落至脸颊,宋沅的的脑中闪过暮行云温柔似水的双眸。

暮行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宋沅在心里深深地呼喊着那个人。

嘴,却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第十章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射进房间。

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宋沅,终于在床上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看着自己身上又多出的几处新伤,她心里,感到悲凉又绝望。

李明夷,从来不会考虑别人身体是否无恙,他只会一味发泄自己的欲望,哪怕是被他发泄欲望的那个人已经遍体鳞伤。

“畜牲。”

宋沅的嘴里狠狠挤出了这两个字,脸上的恨意一览无遗。

“云裳姑娘,”门外突然传来夫人身边贴身丫鬟月白的声音,“夫人醒了,招你过去。”

宋沅答道,“这就来。”

她快速起身,从箱柜里挑拣了一件素净的衣服,又简单梳洗了一下,便随着月白去面见夫人。

走进房间,夫人正坐在榻上吃粥,虽略施了脂粉,面色还是掩不住的惨白与虚弱。

“云裳拜见夫人,”宋沅福了一福,“夫人身子可好些了?”

”已经大好,”夫人和善的点头,抬手将宋沅唤至身旁,语气柔和地问道,“好孩子,听闻昨日,是你拼死维护的我们母子俩,是吗?”

宋沅摇摇头,“是夫人自己福大命大,有天神庇佑,云裳只不过顺了天意。”

一番话逗得夫人笑了起来,她点了点宋沅的鼻子,“你可真是个精灵鬼,怪不得云儿这样钟情你。”

“夫人就别打趣我了。”宋沅羞得满面通红。

夫人又问,“你这样强出头,周姨娘一定会将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你怕不怕?”

“其实,我当然怕了,特别是那几个仆人来掐我脖子的时候,我的心里怕得不得了,”宋沅低眉道,“但为了夫人和小少爷,我必须要冲出来。”

夫人露出满意的微笑,看她的眼神越显怜爱,“若不是有你出头,我后半辈子就算苟活下来,也会一直活在痛苦之中,想想可真是后怕啊。”

宋沅真诚的说道,“小少爷大难不死,往后必定会福泽绵长。”

夫人摸摸她的头,“你是个好孩子。 ”

宋沅望着夫人,一瞬间,竟想起了自己的妈妈。

妈妈也是这样温柔的性格,也总是会笑着对她说,“你是个好孩子。”

想起妈妈,宋沅的眼泪蓄满了眼眶。

夫人望着宋沅眼中涌动的泪光,关心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宋沅摇头道,“只是您的模样,您的话语,让我想起了我远在他乡的母亲,您跟我母亲一样,都是心存善念的好人,老天爷一定会保佑您的。”

夫人微微一怔,心中更觉感动。

“夫人,”丹青领着一个丫鬟走门外进来,“东院的肖姨娘给您送来了补汤,说是找大师求来的独门秘方,可以帮助产妇尽快排出恶露、恢复气血。”

肖姨娘的丫鬟月秋将提篮放在桌上,从里面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碗汤药,“夫人请用,肖姨娘说,以后每天她都会熬好药送过来。”

夫人点点头,对月秋说,“肖姨娘有心了,你替我谢过肖姨娘。”她转头又看了丹青一眼。

丹青从袖口拿出几两银子,递给月秋,“夫人给你的打赏。”

宋沅正看着桌上的药怔怔地发呆。

“谢夫人。”说话间,月秋已经恭敬地退了出去。

“等等。”宋沅突然叫住了月秋,“敢问这位姐姐,这药里面都有何物?”

月秋微微一愣,“这…这是我们姨娘亲自配的药,我倒不是很清楚具体的药方。”

宋沅回头向夫人请示道,“夫人,可否请肖姨娘过来一趟?”

她又看向身边的丹青,“丹青姐姐,麻烦请府医也来一下。”

夫人一脸迷茫地看着宋沅,“这药可是有何问题吗?”

宋沅回答道,“夫人,并不是云裳想要卖关子,只是这个中缘由,需得由肖姨娘过来亲自解释。”

夫人点点头,对着丹青说,“照她说的做吧。”

宋沅感激道,“谢夫人信任。”

一盏茶后,肖姨娘带着一张药方来了。

“夫人,”肖姨娘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颤抖着手将药方呈上。

宋沅看着她的样子,微微蹙眉。

她竟想不到,做出这种药方的人,竟是一个草包样的人物。

“张府医,你看看这味药有何问题?”夫人将药方递给府医张府医。

张府医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药方,“干姜、法半夏、黄芩、大枣、酒大黄、人参、黄芪、当归、阿胶。”最后得出了结论,“恕臣眼拙,并未发现任何问题。”

夫人闻言一愣,目光落向一旁的宋沅。

宋沅道,“药方本身没有问题,但,用到产妇身上,问题可就大了。”

张府医有一些恼怒,他从医也有二十余年,从未有人质疑过他的医术,他甚至敢说,普天之下,除了宫内御医,再没有一个人敢与他叫板医术。

“不要以为你上次出了一些风头,便可以质疑老夫的医术。”张府医尽量压抑着心中怒火。

“张府医您先不用动怒,我并不是质疑您的医术,你先闻闻这碗药。”宋沅将药递给府医。

“这药能有什么问题?”张府医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药,仔细一闻,突然脸色大变。

“这药……这药…”张府医惊惧地看向宋沅。

宋沅也冲他点了点头,“想必您也闻到了,这碗中人参、阿胶两味药气味浓郁,应该是超出了方子原来剂量的数倍。”

“那又如何呢?”夫人急切地问,她实在是想不出一碗补药,到底有什么问题。

第十一章

“这问题可大着呢,”宋沅说道,“有的产妇产后急于服用大补药物,想补一补身子,其实这是百害而无一益的。”

“产妇分娩后,元气大损,体质虚弱,这时候大量进补反而会出现虚不受补的症状,加速周身血液循环,从而导致流血不止,甚至大出血而亡。”宋沅向夫人分析道。

张府医此时也改变了对宋沅的看法,补充道,“产妇生产后的前两周,应以排出恶露为主,补药只可循序渐进地使用。这碗补药太过进补,服用个一两次或许看不出什么,但如果用上十天半月,必会虚不受补,大出血而亡。”

夫人惊恐地看向跪在地上的肖姨娘,哪知此刻肖姨娘也一脸惊恐地盯着她。

“夫人…这方子,这方子真的是我找惠心馆的大师求来的啊。”

“肖姨娘,你再想想,是不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宋沅觉得,唯唯诺诺的肖姨娘实在是不像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肖姨娘重复地念着这句话,想了半天,却还是没有半点头绪。

“夫人…我…我实在想不出来。”肖姨娘泪水涟涟。

夫人叹气道,“罢了,你特意去求药是好心,这件事,念在你确不知情的份上,就功过相抵了吧。”

肖姨娘咚咚磕了两个响头,“谢夫人!谢夫人!”

“姨娘,”肖姨娘的丫鬟月秋突然说,“您可还记得,我们去惠心馆的时候,小姐好像也在那里看病。”

“小姐…”,肖姨娘浑身一震,似乎是想起了一些事情,拍手大叫道,“是了,是了!我去惠心馆,也是周姨娘告知我,那里有个医界圣手,如果我能找到他求得良方,那必定会被夫人刮目相看。”

“所以,你就稀里糊涂地为别人做了嫁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夫人出事,相爷追查下去,第一个人头不保的就是你!”宋沅目光灼灼。

肖姨娘吓得冷汗直冒,“这…这我是真没想到啊!”

她快速爬到夫人跟前,一把抱住夫人的大腿,“夫人!夫人!我真的没有害你的心思啊!我怎么敢啊!夫人!”

夫人揉了揉有些疼痛的太阳穴,“我知道,你一向不会有这些歹毒的心思的。”

宋沅道,“夫人,周姨娘他们这样千方百计地害您,可不能放过他们!我们应该马上禀告相爷!”

“不,”夫人摇了摇头,“相爷帮助皇上处理国事日理万机,本就已经很辛苦了,这种家宅小事,不要去叨扰他。”

宋沅急道,“这已经关乎人命了,怎么会是小事啊!”

这时,一直站在夫人旁边一身紫衣的丫鬟紫棠,突然开口幽幽地说,“相爷不会管我们的,你就别为难夫人了。”

“紫棠!休得胡言!”丹青呵斥住紫棠。

“丹青姐姐,我哪里胡说了!”紫棠委屈地说道,“这么多年来,相爷有真正关心过夫人吗,那周氏区区一个姨娘,住的宅院居然比我们还大,还有周氏所出的小姐,刁蛮跋扈对下人非打即骂,虽说相府后代只出了少爷和小姐这两位,但小姐毕竟是庶出!怎么能和嫡子一视同仁!”

紫棠越说越激动。

“别说了!”丹青上来一把捂住紫棠的嘴。

“我就要说!”紫棠挣开丹青哭诉道,“我们正院受的苦,相爷永远视而不见,正是因为相爷这么多年来的纵容,才让他们更加肆无忌惮地欺负我们!”

“放肆!”听到紫棠越来越口无遮拦,一向和善的夫人终于面有愠色,“相爷岂是你能妄议的!”

“你就不能管管你的嘴嘛!快去给夫人认错!”丹青也低声怒道。

望着一脸委屈的紫棠,宋沅终于知道了夫人身边对外的丫鬟,为什么总是丹青和月白的原因,紫棠这嘴,确实容易横生事端。

良久,紫棠走到夫人跟前,轻声道,“夫人,奴婢知错了。”

夫人叹了一口气,“罢了,我知你是护我心切,但你这口无遮拦的毛病,确实是需要改一改了。”

她温柔抚上紫棠的头发,又说,“我现在只想守着我的两个孩子,安安静静地过好接下来的日子,其余的,我都不关心。”

你不关心她,她却关心你。

宋沅很想将这句话说出来,想了想却还是忍住了。

她看了看心直口快、满面委屈的紫棠,心中突然有了一个主意。

第十二章

听雪斋。

周姨娘正在焦急地来回踱步。

“娘,你别走了,晃的我头都要晕了。”榻上粉面杏颜的女子剥了一颗瓜子,懒洋洋地塞进嘴里,一副好不惬意的样子。

日已西斜,天空中的晚霞红得像血,似乎是张着血盆大口,要将万物都吞噬殆尽。

周姨娘感觉眼皮突突直跳,脚还是在来回地没停,“不知怎的,我感觉心悸得厉害。”

暮卿颜无语地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瓜子掷进了面前的硬盘中。

“蝉衣,扶我娘坐下。”暮卿颜斜睨了旁边一个穿绿衣的丫鬟一眼。

蝉衣立刻领会,将周姨娘扶到了榻上。

暮卿颜拈起银盘中的一颗瓜子塞进周姨娘的嘴里,“我们派出的眼线,日日监视着夫人的行踪,肖姨娘送过去的药,夫人不是日日不间断地喝着吗。”

“再说了”,她眼波一转,嗤笑道,“就凭夫人房中那一屋子的酒囊饭袋,指不定人喝没了,她们都不知道是何原因,况且生产之事本就不好定论,坐月子期间猝死的也不在少数。”

周姨娘问道,“可是,这都半个月过去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没有消息,不正是最好的消息吗?”暮卿颜暮卿颜一双玉足晃来荡去,似乎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和夫人院中那群丫鬟婆子交锋,也不是十年五载的事情了,从前,是因为夫人陪嫁的红姑姑处处阻拦,才让夫人苟活于世,三月前红姑姑已被自己设计毒杀,偌大的院中,剩下的尽是一群朽木之才。

暮卿颜道,“就算查出来有什么,不是还有那个蠢笨如猪的肖姨娘顶着吗?又怎么会查到我们身上。”

“可是,肖姨娘不会发现什么吧?”周姨娘问。

“就凭她?”暮卿颜不屑地狂笑起来,“我倒是希望她能发现点什么,那我们刚好可以借此机会设计将她一起除去,再说了,父亲的偏爱又不是一天两天,就算是真有什么,父亲也会保全我们的,你就把你的一颗心,牢牢实实地放回肚子里罢!”

听了暮卿颜的一顿分析,周姨娘觉得自己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只是…”

暮卿颜眯起了眼睛,露出像猫一般狡黠的眼神。

那房中确实是有一个人,让她感觉到惴惴不安。

“蝉衣,你派人去盯着夫人房中那新招的奶娘,一有风吹草动,马上告诉我。”暮卿颜吩咐道。

“是。”蝉衣应承道。

这时,外面熬药的小丫头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姨娘,你的药已经熬好了。”

“搁着吧,”周姨娘皱起了眉头,“这药太苦了,我等会儿再吃。”

“不行,”暮卿颜将药递给周姨娘 ,不置可否地说,“良药苦口,自上次一闹受了凉,你身子一直不见好,这可是宫里御医开的药,相府只有娘独得这一份殊荣。”

周姨娘听了这话万分得意,“相爷对我的好,是夫人这辈子也企及不了的。”

说罢,她接过药扭着鼻子一仰而尽。

暮卿颜看着自己的娘,心里也产生了一丝艳羡。

她的娘,与死去的红姑姑一样,本都是夫人的陪嫁丫鬟。

她娘生得媚态万千、丰膄妖娆,陪嫁之前向她示好的仆人可以从院首排到院尾。

可她一直心比天高,想要一朝跃龙门攀上枝头变凤凰,所以夫人怀孕后,她便趁相爷酒醉偷偷爬上了他的床,并假孕争宠,又设计冤枉夫人说是夫人嫉妒致她小产,赚足相爷怜爱成功上位,并对夫人心生嫌隙,待到夫人的另一个陪嫁红姑姑发现之时,一切都木已成舟。

“你真的是无意的吗?”红姑姑曾经问她。

“红儿,你相信我,失去孩子我也不想,我也跟相爷说过,不关夫人的事,但是相爷不信,我一个姨娘我能有什么办法左右相爷的心思呢?”她可怜兮兮、泪水涟涟地抓着红姑姑的手。

红姑姑轻轻抽回手,用带着针尖一样的目光看着她,“个中是非曲折究竟是怎样,你我心知肚明,只是希望你达成心愿后尽快收手,十八年姐妹,我不想真的到兵戎相见的那一天。”

“我与你的情分,竟抵不上夫人吗?你真的不能帮我吗?”她的脸上假意露出哀求的表情。

“我们两个八岁入伯爵府,自入府后,便一直陪在夫人身侧,夫人心性单纯,不识得你那些雕虫小技,作为你的亲妹妹,我会不知道你的那些把戏吗?正因为你是我的亲姐,我一直包庇你、纵容你,才导致今天这个局面,只是没想到,我的心软竟铸成今天的大祸。”

“红儿…我真不是…”

“从今以后,你我不再是姐妹。”红姑姑大力拂开她的手,却没注意到,她眼中的那一丝恨意与怨毒。

三日后,出去打听的探子带回了消息。

“小姐,奴婢观察了那奶娘三日,并未发现什么不妥,她还每日服侍夫人服药,特别殷勤。”

暮卿颜托着下巴略微思量,“看来…是我高估那丫头了,我还以为,会是棋逢对手呢。不过,她那一张脸,倒是真的生得沉鱼落雁、遗世独立,我们还是不得不防。”

“比之小姐,那可差得远了。”探子一脸谄媚地拍着暮卿颜的马屁。

“我允许你插话了吗?”暮卿颜突生怒气。

探子一愣,瞬间冷汗淋漓,小姐变脸,真的是比翻书还快。

她迅速跪倒在地咚咚磕头,“小姐恕罪!奴婢不该妄言!”

暮卿颜撇了身边的蝉衣一眼,蝉衣立刻领会,上前就是一个响亮的巴掌。

探子的脸顿时肿得老高。

“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能说了吗?”暮卿颜眯起眼睛问道。

“是是!奴婢知道了!”探子连连磕头。

“下去吧,闭牢你的狗嘴。”暮卿颜不耐烦地挥挥手。

探子捂着脸灰溜溜地准备退下去。

“等等…”暮卿颜突然喊住她,眼睛落在了她头上的簪花上。

“蝉衣,按照府内规矩,婢女可佩戴的簪花,有哪几种?蝉衣颔首答道,“玉兰、海棠。”

暮卿颜一指探子,怒喝道,“那你头上戴的是什么!”

探子吓得面色苍白,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奴婢…奴婢…这是奴婢的弟弟托人带给奴婢的牡丹…”

“牡丹国色天香,岂是你这种下等人可以佩戴的!”暮卿颜大怒道,“蝉衣,把她拖下去杖责三十,赶出相府!”

几个仆人鱼贯而入,将探子连拖带拽地拖出房内。

“小姐饶命啊!小姐饶命啊!”探子大声求饶道。

暮卿颜悠闲地呷了一口茶,转身坐回了榻上。

榻上放着的一本前几日从集市上买的《酷刑十法》吸引了她的注意。

“蝉衣,”她脸上突然扬起玩味的笑容,“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酷刑,叫做【蒸刑】,顾名思义,就是将人放在翁里蒸煮,听说这个过程异常漫长,一开始只是觉得热,后来觉得烫,在之后烫的没知觉的时候,又感觉呼吸不过来,然后慢慢的就会被熬死了。”

蝉衣闻言,浑身打了一个冷颤,小姐从小就跋扈顽劣、暴虐成性,脑子中经常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虐猫虐狗都是常有的事,但却从未对人太过残暴。

“小姐的意思是?”蝉衣小心翼翼地问。

“请君入瓮。”暮卿颜的笑容灿烂,如一朵带血的红花。

第十三章

这一日春光正好,宋沅抱着小少爷站在院中,夫人坐在亭里,绣着一件小孩的里衣。

“小少爷都两个月大了,相爷却迟迟未赐名,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紫棠站在宋沅身侧,一边逗小少爷,一边埋怨道。

夫人微微抬起眼,“紫棠,不可妄言。”语气却并不严厉,想必心中对相爷的举动,也心存不满。

“还好大少爷天资聪颖、文武过人,相爷最疼的便是大少爷了,毕竟是嫡出,又是家中男丁,就算小姐有无比受宠的周姨娘做后台,也比不上我们家少爷。”紫棠还在继续自说自话。

宋沅看着夫人越来越黑的脸,赶忙拉过紫棠打断她的话,她偷偷凑到紫棠耳边,小声道,“紫棠,那日说好的事情,都办妥了吗?”

紫棠一听露出满脸得意,“我办事你放心,我正等着那边出事呢,只是…”

她突然话锋一转。

宋沅心里一惊,“何事?”

紫棠道,“那个风雨无阻天天来打听消息的探子,居然两日都未出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们发现了什么,但是…不应该啊。”

事情布置得这么妥帖,又怎么会轻易被发现得了呢。

宋沅沉吟半刻,“此事还是需再谨慎些为好,你去探探,他们这几日到底有没有什么动向,注意,一定要小心。”

紫棠点点头,“我知道了。”

“你们两个偷偷摸摸在聊什么呢?”夫人一脸好奇地望着两人,“都说了半天悄悄话了,都不跟我分享一下的吗?”

宋沅露出一个大笑,“我们在说,夫人长得真美!”

“小精灵鬼!就别打趣我了。”夫人敲了一下宋沅的头。

“夫人,夫人!”丹青高高兴兴地从院外冲进来,手上还捧着两张字帖。

丹青笑着说,“相爷写了两个词语,作为小少爷的名字,相爷说,小少爷是夫人拼尽性命带到世间的,这个名字,就破例让夫人选。”

只怕是对当天偏袒周姨娘事件的一个弥补吧,毕竟周姨娘的三月之期也快到了,相爷总得做点什么,让夫人消气,最重要的是冲散对周姨娘的当日之事的影响。

宋沅有些不屑地想。

夫人却是满脸开心地接过字帖,仔仔细细地打量字帖上面的字。

两张字帖上,大大写着一个“十问”,一个“复礼。”

“这是何意啊?”紫棠凑过脸来满眼疑惑地问道。

“我知道了!相爷肯定是想要小少爷做一个学识渊博,处处有礼的人!”月白笑嘻嘻的接话道。

一时间,院内的人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起这两个名字。

“十问,十死不问,指即使犯十次死罪也能宽恕。”

“复礼,克己复礼,如何才能做到仁慈二字,答曰克己复礼才可。”

一直沉默的宋沅,突然幽幽地说出了这两句话。

话语一出,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庭院,瞬间鸦雀无声。

夫人手中的字帖,也一下掉在了地上。

“你别胡说了。”紫棠不满的嘟囔道,“相爷怎么会是这个意思,而且取个仁慈恕罪的名字又是何意啊!”

“就是字面意思。”宋沅抬起头,眼神明亮。

夫人沉默片刻,从宋沅手里接过小少爷,转身便往里屋走去。

丹青也急忙跟了上去,跟上去之前,她又回头看了宋沅一眼,“有些事,看破也不要说破,何必无故惹夫人伤心呢?”

“丹青你错了,看清一个男人,要尽早,并且要用最残忍的方式,才能让人早日抽离,否则无端为他人做了嫁衣,还在傻傻数钱,这才是真正的笨蛋。”宋沅没有表情地问道。

“你!你真是冥顽不灵!”丹青一跺脚,气冲冲进了里屋。

宋沅看着夫人落寞的背影,心里一阵悲苦。

她是重生过一次的人,也是接受过现代新思想的女性,从古至今多少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痴心女子,又有几个真正得到夫君相关的宠爱。

人,其实都是贱的,你对他越好,他反而对你越糟糕,红玫瑰永远是心头的一滴血,而白月光也永远是朱砂痣,这个道理,周姨娘懂,但夫人这个痴心女子,却不懂。

“就叫十问吧。”片刻后,夫人让丹青递了话出来。

月白悻悻地出门去回话,偌大的院子,除了几个小丫鬟,就只剩一脸悲戚的宋沅,和依旧丈二和尚摸不着的紫棠。

“我要亲自去一趟听雪斋。”宋沅突然说。

“你要干什么啊云裳?你门路都不熟,这样去听雪斋容易出事的!还是让我去吧,况且这件事,大家都不知情,万一你冒冒然前去被发现了,夫人的处境会很尴尬的。”紫棠连忙阻拦道。

“我一定要亲自去走一趟,”宋沅似乎下定了决心,她又转头拍拍紫棠的肩膀,“你就放心吧,我会办好的。”

听雪斋院中。

暮卿颜正对镜描眉,蝉衣凑过来对着她耳语道,“小姐,一切都办妥了。”

暮卿颜将眉笔轻轻搁到桌上,回眸问道,“人呢?”

“已经在院子里候着了。”蝉衣道。

暮卿颜嗤笑道,“杀鸡儆猴,自是最好,我看这院子里以后还有谁,敢忤逆我的意思!”她说着,便往院内走去,“走!去院子里看看!”

蝉衣微微颔首道,“是。”

院中。

正大大地立着一个比人还高的大翁,大翁里的正中间,被挖了一个大大的坑,露出一只小小的脑袋。

不是那日的探子又是谁。

此刻她正鲜血淋漓、气若游丝地立在大翁里,嘴里还在不断地念着求饶的话语。

“火把呢?”暮卿颜问道。

“小姐,火把在这里。”蝉衣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一只草把,又用火折子点燃后递给暮卿颜。

暮卿颜接过火把,眼神一凛地扫过院内众人,“听雪斋里,容不得那些诡计多端、猪油蒙心的人,若是有谁敢不敬我,甚至背叛我,那下场,可就会是这样的,你们可别忘了,你们家中父母兄姐的信息,我可是都记录在册的。”

暮卿颜笑得妖娆,院内众人听到这话皆吓出了冷汗,一个二个都噤若寒蝉,院内瞬间一片死寂。

暮卿颜慢条斯理踱步到大翁面前,缓缓燃起了火把,瞬间,熊熊烈火烧起。

大翁内,开始一点一点升温,待到翁内水煮沸,那也将是翁中人丧命的那一刻。

宋沅还没走到听雪斋门口,便远远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焦的令人作呕的酸臭味道,仔细一听,似乎还伴随着女子凄厉的惨叫声。

宋沅大吃一惊,急忙跑到大门口,透过门缝,她看到院中的一口大翁里正在蒸煮着什么东西,再定睛一看,那居然是一个人。

此刻,那个人正在大翁里,奋力扑腾发出激烈的惨叫。

“住手!”宋沅一把推开听雪斋的大门。

第十四章

院中人听到动静一同齐齐看向来人。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我正愁着如何解决你这个小贱婢,你便自己送上门来,这可是我的地盘,解决掉你一个奶娘简直易如反掌。”暮卿颜看到宋沅,笑容更加灿烂。

“来人!给我把这个贱婢绑起来,一起丢进翁里!”暮卿颜大手一挥,几个仆人瞬间涌了上来,架住宋沅便往大翁的方向拖去。

“你敢!”宋沅大喝一声,“我可是奉相爷的命前来送药,我要是回不去,相爷和夫人一定会质问的!”

听到暮相的大名,暮卿颜身子微微一动,但她很快又恢复了残酷的表情,“你别在这儿危言耸听了,父亲一早便出了门,三日都不会回来,不然你以为我会选在今日动用蒸刑吗?”

宋沅内心大惊,这暮卿颜竟然油盐不进,胆子肥到竟然敢在自己院中用私刑。

“如果被相爷知道你动用私刑,凭他在朝堂上的一向威严公正的形象,你以为他真不会动你分毫吗?你犯得着为了我们几个奴婢,破坏你在相爷心目中的形象吗?”宋沅还在拼命大吼。

“我不说,我听雪斋的仆人不说,又有人会知道呢?难道你一个将死之人,还能把话递出去不成?”暮卿颜狂妄大笑道。

宋沅心中大悲,明明自己穿越的是云裳的身体,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怎么就没学会她那一身的武功呢?

“云裳云裳!”她在心里疯狂呼喊云裳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半分回应。

一时间,她知道自己可能必死无疑。

又是这个女人!

她的牙快要咬出血来,上一世,暮卿颜将她做成人彘装在大翁里,这一世,她又想对她动用蒸刑,到底是怎么样变态的心理,才会让她一次一次,作出这些惨无人寰、灭绝人性的暴虐之事。

宋沅怀疑眼前这个女人,放在现代可能是个反社会人格!

令人窒息的热气,一浪一浪打在宋沅脸上,挣扎之间她已经被拖到了大翁边上,等待她的,将是一锅沸腾的热水!

“给我放下去!”暮卿颜龇牙咧嘴地大声说道。

手已经触碰到了那滚烫的热水,瞬间便起了几个大泡。

宋沅顾不得手上的疼痛,拼命地挣扎,却依旧无济于事。

就在身子快要被推下去的时候。

一个黑影突然从房顶一跃而过,转眼间一个黑衣人已经来到宋沅跟前。

“走!”黑衣人架起宋沅便往树上飞去。

宋沅回头大呼道,“将她也带走!”

黑衣人叹一声气,又回头抓起大翁中的人。

“别放她们跑了!给我抓住她!”

身后,只剩下了暮卿颜撕心裂肺的大吼声。

和耳边呼呼的风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到了一处院子。

黑衣人从树上跳下,将怀中的两人放在院中的坐榻上。

宋沅定睛一看,坐榻前,负手而立的人,不是李明夷,又是谁。

“云裳,你没事吧。”李明夷俯下身,一脸关切地半拥着宋沅,轻拍着她的背。

一边拍,一边温柔的说,“没事了没事了。”

“救她…救她…”宋沅看着榻上气若游丝的那个女子,不顾手臂的疼痛,朝李明夷吼道,“快救她!”

宋沅知道,保住女子的命,是对付暮卿颜最好的砝码。

李明夷抬头,冲那个黑衣人使了个眼色,黑衣人点头,对着一旁的宫装女子说道,“悄摸着,请大夫来府,注意不要惊动任何人,特别是相府。”

“是。”宫装女子退了下去。

“疼吗?”李明夷握起宋沅的手,轻声问道。

却对上宋沅灼灼的带有审问的目光,“你的人,怎么会在相府?你是在时刻监视着我吗?”

“我是在保护你。”李明夷叹了一口气,“相府的复杂,你根本无法想象,再者,没有我的保护,就凭你院中那个紫衣丫头的横冲直撞,早就被暮卿颜发现了。”

“紫棠?”宋沅带有疑惑地问。

李明夷摇摇头,“那丫头行事莽撞,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放心让她办事的,你下到那姓周姨娘的碗中的药,如若不是乘风暗中帮忙,你以为怎么会日日都成功?”

李明夷说着,瞥了一眼黑衣人。

宋沅无奈地看了两人一眼,心道紫棠果然不是个靠谱之人。

那日,夫人吃了大补药暗亏之后,宋沅便一直想着要周姨娘一报还一报,当她发现紫棠也那么嫉恶如仇后,便觉得紫棠确实是个可以帮忙的好手。

她吩咐紫棠,每日将一味叫做麻黄的药,在配药时偷偷加重剂量,麻黄作为一味带有毒理的中药,少则可以祛风驱寒,多则可以导致周身麻木、视物不清,如果中毒重者,便会惊厥休克,心室纤颤而死亡。

这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按照剂量推算,再过三日,周姨娘必定会出现症状。

“你的心思,比以前细腻很多。”李明夷道,“只是你知道暮卿颜,是何等心思歹毒之人,你这样得罪于她,你觉得自己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吗?”

宋沅有些惊愕地看着李明夷,原来,他竟一直知道暮卿颜的行事手段,那他为何,还要将她留在身边,当一件珍宝一样,那样宠幸爱护。

“那你为什么要留她…”宋沅止不住地问了出来。

李明夷问道,“留她什么?”

如电光火石一般,宋沅突然想明白了什么,暮卿颜,竟然也是李明夷的一颗棋子,她竟以为,那是他的真爱。

这个人,真的已经可怕到了极致。

李明夷看到宋沅突然陷入了沉思,还以为她是在考虑回相府之后该如何交差。

“把伤好好治疗一下,就快点回相府吧,不要引起人怀疑。”李明夷突然说。

宋沅听到他的话一时间有些无语,他那么高调地救走她,暮卿颜真的不会怀疑她的身份吗?不会去找暮相夫人揭露她吗?

“她不敢的,”李明夷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她动用私刑,行刑的对象还被人救走,她此刻肯定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想着如何来掩盖此事,万不会将你暴露出去的。”

宋沅点点头,李明夷的话,确实有道理,如果暮卿颜将她供出去,那她自己也会身败名裂,甚至会连累暮相,在这个年代,敢未经官府动用“蒸刑”,消息走漏出去,暮相的名声肯定会一落千丈。

暮卿颜荒唐是荒唐,残暴也是真的残暴,但犯不着为了两个丫头,冒如此大的风险,她还没有蠢钝到这个地步。

“人若治好了,可否递消息给我?”宋沅看着李明夷,轻声问道。

“你要干什么?”李明夷一脸警惕地看着她。

宋沅强忍着恶心,将身子轻轻投入李明夷的怀抱,媚态丛生地说,“当然,都是为了你的大计。”

李明夷的眼光有些闪烁,他俯下身含住她的唇,“我总觉得你变了很多。”

“人在江湖走,哪能不湿鞋,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宋沅勾住他的脖子,闭上眼睛。

四周万物,一刹那间似再没了声音。

第十五章

回到相府的时候,月已上西枝。

夫人的院中灯火通明,丹青和紫棠站在大门口翘首以盼。

看到宋沅狼狈地归来,紫棠尖叫一声冲了过来,“云裳!你去哪里了!可担心死我了!”

丹青也急忙搂住有些瑟瑟发抖的云裳,将她带回了屋里。

“云裳。”夫人看到宋沅,脸上的担心的表情一览无遗,“你这丫头!听紫棠说!你居然偷偷跑到听雪斋去了!我派人去听雪斋要人!他们却说从来没见过你!你到底去哪里了,让我们好找!”

宋沅看着夫人一脸的急色,心瞬间涌起了一丝感动,她拉住夫人,安抚道,“没事的,夫人,我确实是去听雪斋了,也确实是被他们扣了下来,不过我搬出了夫人后,他们没敢对我怎么样,又灰溜溜地把我放了回来。”

“扣了下来?”夫人听得心惊肉跳,“他们将你扣下来做什么?你可有什么地方受伤吗?”

她拉过宋沅,仔细检查到,在拉起她袖口的那一刻,一道触目惊心的烧伤瞬间将她惊得说不出话来,“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是拿什么东西烫了你吗?”

宋沅摇摇头,“只是不小心烫伤了而已,无碍的。”

“快去请张府医。”夫人焦急地吩咐丹青,又看向宋沅,略带责怪地嘱咐道,“下次可不许这么莽撞了!听雪斋的人!我们惹不起却还是躲得起!听我的话!不要再去招惹他们了!”

“是。”宋沅乖巧的点了点头。

包扎好后,夫人又是一顿千叮咛万嘱咐,才终于将宋沅放回了房中。

回到房中,宋沅觉得身心俱疲,连灯都不想点便躺到了床上。

“你还没洗漱呢。”房中突然响起一个温柔又熟悉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宋沅的眼泪蓦地涌了出来,积攒了一日的委屈通通爆发了出来。

她小跑到暮行云身边,将头埋进他的脖颈里,像只小猫似的开始呜咽。

“没事了。”暮行云轻轻拍着宋沅的背,温柔的安抚道。

“我的手…”宋沅的脸挂着两串泪珠,将包扎地像个粽子似的手递给暮行云。

暮行云心疼地将她搂紧怀里,轻柔地吹着她的手,“还疼吗?”

宋沅软软的回答,“还有一点点疼。”

暮行云心口一阵发软,他看着自己怀中这个娇俏的可怜人儿,感觉她就像是长在自己心里的一朵需要被呵护备至的小花,一举一动都牵扯着他的思绪。

暮行云温柔地揉着宋沅的头发,轻声叮嘱道,“我已经听母亲说了,下次,可千万别再这样了,好吗?”

宋沅听着他温柔软糯的话语,看着眼前的人,觉得只有在他身边,自己才能感受到真实的温柔和温暖,这么好的一个人,居然这样真切得疼着她,爱着她,无条件地包容着她。

她不知道要用什么,才可以报答他对她的这份好。

思索半刻,她似乎是下定了什么主意,只见她略一咬牙,轻轻解开自己的外衣,眼里充满了盈盈的泪光,“今天,可以不走吗?”

她看着他,就像草原上的狐狸,等待归来的牧人。

半晌,一件外衣轻轻披在了她的肩头。

“你不需要这样的,”他轻柔地为她理好了衣服,“成婚后,成婚后我们细水长流、来日方长,现在,我只需要你好好珍惜自己、爱护自己,这对我来说,就已足够。”

宋沅心头一热,抬手紧紧抱住了他。

三日后。

听雪斋终于传来了消息。

听说周姨娘不知怎么好好的,就突然犯了心悸中风,一直在自己院内哭着闹着说自己快过去了要相爷一刻不停的守着她,搞得相爷万分恼火。

“周姨娘简直就是个天生的狐媚子!”紫棠叉着腰,将盆里的衣服踩的水花四溅。

宋沅看着她觉得好笑,“你就别拿衣服撒气了,你再怎么踩衣服,也伤不到周姨娘分毫。”

紫棠翻了个白眼道,“那可不一定,我们这次不就成功报仇了嘛。”

说着她又露出了笑容,“这还多亏你这个聪明的脑袋瓜子!”

宋沅一时心内无语,“你这个人,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翻脸比翻书还快呢,前一秒还在气愤埋怨,下一秒又开始笑。”

紫棠笑道,“只要听雪斋的人不好过,我就高兴!”

宋沅看着紫棠小孩子模样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

“云裳,刚才少爷不是让你去给他送披风吗?你怎么还杵在这里呢?”紫棠突然像想起来了什么似的,提醒宋沅道。

“我差点忘了!”宋沅一惊,匆忙进入房间翻出披风,着急忙慌地便往院外奔去。

相府偏门,暮行云正在整理马鞍,转头便看见一脸慌张的宋沅,手里还抱着他的狐裘披风。

“好端端的,这么着急作甚?”暮行云接过披风,一脸的宠溺。

“我…我怕耽误你的时间。”宋沅喘的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不急,”暮行云笑道,“知道为何让你来送披风吗?”

还不待宋沅发话,他便一把将她拉上了马,“我带你出去散心可好。”

宋沅大吃一惊,慌忙挣脱,“不妥,被人看见可怎么办?”

“我已经帮你向母亲告假一天,这几日周姨娘那里鸡飞狗跳,也不会有人来刻意关注你的,你就放心大胆地跟我出去吧!”

暮行云从马背里背囊里掏出一件衣服,“不过,你首先要换件衣服。”他对着宋沅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

第十六章

暮行云马蹄飞扬,转眼间,已经来到了一座芬香四溢的玉楼前。

只是,这个“香”,却不是色香味俱全的“食”香,而是女子的香脂抹粉的“色”香。

宋沅惊愕地看着暮行云拉停缰绳,门口的小厮见状快步迎了上来。

“两位,这边请。”小厮讪笑着将两人请进楼去。

宋沅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男装,一脸不解地问道,“你带我来这里做甚?”

暮行云笑着说,“你仔细看看这里是哪里?你再仔细看看,那边等着的人是谁?”

宋沅定睛一看,这里不是怡香院又是何处,那亭楼间站着的人,不是雪娘又是何人。

“雪娘!”宋沅欢喜地冲到雪娘身边,一把抱住她。

雪娘笑意盈盈,有些宠溺地将手刮上她的鼻尖,“你可还知道回来看我,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我了呢。”

“我怎么可能忘记我最好的姐妹呢!”宋沅笑着说,随即,她又偷偷附上雪娘的耳畔,“这些日子,那个混蛋没有欺辱你吧,你过得还好吗吗?”

雪娘颔首,脸色有些神伤,“都是些刀尖舔血的日子,哪里又有什么好坏之分呢?”

“雪娘,你等着我,我会让你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一天的。”宋沅斩钉截铁地说道。

“好了,”雪娘露出看似轻松的笑容,“我们不要再聊这种沉重的话题了,我跟你说个好玩的事。”

雪娘眨眨眼睛,“你可还记得,当日你竞选花魁,引起全城轰动,后面,你就莫名消失了,然后,你猜,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

宋沅摇头。

雪娘也不卖关子,“明月轩推出了一位新花魁,名字,就叫云裳,如今红极一时。”

“明月轩?云裳?”宋沅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明月轩不就是当日,那个最后一个未登台花魁的花楼吗?

那叫做云裳又是何意?

难道是?

宋沅有些无奈地问道,“难道她们是想借我的名头,模仿我吗?”

“那不然还有何意呢?”雪娘笑道,“当日你如昙花一现,实际上并无几个人看清你的真实模样,有人模仿也实属正常。”

宋沅问,“你就不生气?”

“我本来就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当日送你去竞选花魁,也是为了完成任务,有什么好生气的,倒是你,想不想去看看热闹?”雪娘眨巴着眼睛说道。

宋沅看着雪娘亮晶晶的眼睛,心里也生出了一丝好奇。

宋沅轻笑着回应,“也不是不可以,我倒想看看,那位云裳姑娘的庐山真面目。”

她又转头回看了一眼暮行云,“可以再陪我去个地方吗?”

暮行云笑笑,“今天你要去哪里都可以。”

是夜。

宋沅三人乔装打扮,便去了如今红极一时的明月轩。

在看台坐下后,宋沅寻了小厮道,“云裳姑娘在吗?”

“公子,可巧了,云裳姑娘马上便要登台演出,几位先坐一会儿吧,我给几位奉茶。”小厮给几人斟上茶,便恭恭敬敬地退了出来。

不一会儿,看台上丝竹声起,一位佳人脸上系着白纱,袅袅婷婷地抱着琵琶登台。

“红藕香残玉簟秋

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却上心头。”

唱的这是那是那日宋沅登台演出的《月满西楼》。

一曲唱罢,台下爆发了如雷般的掌声。

看客都欢呼雀跃,纷纷出价想要一亲芳泽。

“她倒是有心,把歌词一字不漏地都记了下来。”宋沅喝了一口茶,看戏似地看向前方。

“有心倒是有心,只是唱曲的却不是当初那个人。”旁边那桌突然有人接话。

宋沅惊奇地抬眸望去,看见一个病娇风流的公子端坐在桌前,如黑玉般的长发用白绸高高系起,脖颈白嫩的肌肤细如美玉,穿着虽然只是简单素净的白衣,但却说不出的矜贵异常。

“三殿下!”暮行云大吃一惊,迅速起身朝说话之人行了一礼。

在座的病娇少年,正是当今皇帝的三子,李明夷的亲弟—李明隐。

李明隐的名号,宋沅是听过的,他是皇权斗争的牺牲品,作为二皇子李明夷的最强劲的对手,他起兵和李明夷对抗了三月有余,最终因相府加入而败北江东。

李明夷登基的当天,他将自己的亲弟斩首示众,将人头挂在城楼上高悬了整整五天五夜。

“暮侍卫好高的雅兴,也是来这明月轩听唱曲的吗?”李明隐放下手中茶杯,抬眼斜睨了一眼暮行云。

宋沅居然从那眼神中,看到了一丝邪气。

病娇又邪魅的少年,真是妖孽一样的存在。

“回禀殿下,正是。”暮行云的眼睛撇了撇宋沅,对着李明隐抱拳道。

“曲是那个曲,人却不是那个人,没劲得很。”李明隐皱了皱眉,复又看向暮行云,“听说这竺溪河上的花船到了晚上甚是好看,暮侍卫可有雅兴一同前往?也让你身侧这两位美娇娘开开眼?”

暮行云一听,一片嫣红瞬间烧到了耳根处。

宋沅和雪娘对视一眼,这个三皇子倒是目光炯炯,一眼便识破了她们的身份。

“殿下既然有此兴致,我们三人必当跟随。”宋沅不卑不亢地上前说道。

“这小娘子倒是有意思。”李明隐哈哈笑道。

他说着放下一锭金子,对着旁边的小厮道,“不用找了。”

宋沅看着那金子一脸黑线,这传说中的李明隐,不但是个爱喝花酒的馋嘴之徒,还是个挥金如土的纨绔子弟。

她对他的印象也瞬间跌落了谷底。

第十七章

夜晚的竺溪河畔,点点灯光似星火,照射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一艘张灯结彩的花船飘飘荡荡地停在河中央,放荡形骸的笑声从花船中一波一波地传来。

宋沅站在船首,目光所及是一片苍茫的夜色中的繁华场景。

“夜晚风大,小心着凉。”暮行云贴心地将自己的衣服解下为宋沅小心披上。

“谢谢。”宋沅裹紧了披风,转头问道,“三皇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对于三皇子李明隐,她还是有些好奇的,毕竟前世还未曾谋面,便已得到他死在李明夷刀下的消息。

“三皇子虽然给人感觉傲慢疏离,但其实是个很善良很真诚的人,不管对朝臣,还是对宫人,他从来不会因为人的高低贵贱而区别对待,只是他确实性格冷漠,许是跟他幼年丧母的经历有关的。”聊起李明隐,暮行云居然感触颇多。

“你好像对他很有兴趣的样子。”宋沅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对上她的目光,暮行云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其实,你应该知道,每个朝臣都要站队,这都是迟早的事,当然必须要了解自己队伍的那个领头人。”

“你想跟随三皇子?”宋沅有些惊奇,毕竟在她的记忆里,相府最后,可是站在了二皇子李明夷一方。

暮行云点点头,“有这个想法,但是父亲一直比较看重二皇子,甚至还想将卿颜许配给他,只是卿颜庶女之位,恐入不了二皇子法眼。”

怎么会入不了法眼,一对狗男女如胶似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开始暗度陈仓了,像李明夷这种人,只要能为他所用,他才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

宋沅撇了撇嘴,暗暗地想。

船头突然有人在咿咿呀呀地唱歌,宋沅仔细一听,居然又是那首《月满西楼》。

现在这首歌传唱率都这么高了吗?

“整个京城,现在最火的小曲儿,就是这首《月满西楼》。”暮行云笑着打趣道,“你要不要为我再唱一次?”

宋沅笑道,“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要拿什么来换呢?”

“用这个可以吗?”暮行云低头,轻轻吻上了她的唇。

一瞬间,宋沅觉得自己心脏仿佛又停止了跳动。

她红着脸将他推开,手快速地擦上唇,“这船头来来往往人这么多,你也不怕被人看到。”

暮行云搂着她,宠溺地笑道,“那现在可以为我唱一曲了吗?”

“就给你唱个不一样的吧,我小时候可是学过黄梅戏的呢。”

宋沅清了清嗓子,轻启朱唇唱道。

“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

中状元 着红袍,帽插宫花好,

好新鲜哪,

我也曾赴过琼林宴,我也曾打马御街前,

人人夸我潘安貌,原来纱帽,

照婵娟哪。”

一首《女驸马》通过云裳轻柔婉转的声音悠悠传唱,竟然莫名宛如天籁,船头瞬间吸引了很多人驻足观看。

一曲唱罢,宋沅抬起头,看到李明隐也站在人群中,表情又惊奇又欢喜,又似带着一丝莫名的惆怅。

“这是什么唱法我怎么从来没听过,真真好听。”

“这男子唱得可真好啊,唱腔竟似女子一般细腻柔软。”

一时间,船上议论声四起,众人皆对宋沅的惊人又绝伦的唱腔赞不绝口。

“这样好听的唱腔,可是姑娘家乡唱法?”李明隐从人群中缓缓走出来,站到宋沅面前问道。

“算是吧。”宋沅眨眨眼笑道。

“当真是好曲,好词,不枉费我邀姑娘走这一遭,只是在下想问,你和前段时间风靡京城的云裳姑娘,又是什么关系呢?”李明目光炯炯、单刀直入地问道。

“我就叫云裳。”宋沅也并不想隐瞒这样一个聪明人。

李明隐点点头,“果然如此,感谢姑娘的坦诚。”

宋沅笑了笑,正待开口说话。

船舱处突然传来打斗声,紧接着一柄剑从舱门飞出直直刺出,一个黑衣人旋着剑花向李明隐飞扑而来。

剑如银蛇,顷刻间便已直指李明隐眉间,李明隐一个侧身将宋沅护到身边,拔出佩剑便向那剑花飞去。

“保护三殿下!”人群中突然窜出几人围攻住了黑衣人。

暮行云将宋沅扶到船首后,也拔出佩剑加入了缠斗。

那个黑衣人虽剑势凌厉、刀刀致命,但却因为寡不敌众很快占了下风。

“嘶。”长剑挑破夜空,黑衣人脸上的蒙面也被顺势扯下。

宋沅惊讶地发现,那张蒙面下居然的人居然生着金发碧眼,这居然是一个外国人。

不,在现代的年代,应该叫做异族人。

“是箜南人!”船舱有人大叫起来。

“箜南人是怎么混入我国境界的!”

一瞬间,船舱中陷入了恐慌。

这异族人,对他们来说,仿佛是洪水猛兽。

“从下午时分,我便一直候着你,你最终还是忍不住了。”李明隐走到那个所谓的箜南人身前,一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听闻箜南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如若不是到这河中央,我竟还无法将你困住。”李明隐扬眉道,“说罢,你偷偷混入我国究竟有何目的?”

那个箜南人看了李明隐一眼,往地上啐了一口,并不说话。

“一个这么显眼的箜南人,却能在我国行走自如,说没有内应,我却也是不信的。”李明隐朗声道,“不过是个箜南小贼,被人利用都不自知,你有没有想买通你那人为何要让你一个外族人来对付我,你知不知道如果我一但受伤,箜南会陷入怎样的境地?”

“皇子被箜南人所伤,我国皇上必定会起兵踏平你们这个边陲小国。”暮行云在一旁附和道,“竟不知是谁狼子野心,居然会想出这等下作手段,如若刺杀成功便会要了三皇子性命,如若刺杀失败亦就会挑起两国纷争,这人真是其心可诛!还好被殿下慧眼识破。”

“我倒知道是谁,这对他来说,确实是一个一石二鸟的好手段。”李明隐冷声笑道。

宋沅心里一惊,她其实也猜出来了是谁会用这等手段,只是没想到李明隐居然已心若明镜。

如若他早就知道兄弟假意的戏码,上辈子,又为何会落败在李明夷手里。

“殿下何不将此人押送至皇上处,让皇上圣裁?”暮行云继续道。

“不可。”李明隐摇摇头,“此举会恐会引起父皇对箜南的猜忌,还是交由我自行处置吧。”

暮行云点点头,“是,殿下好度量,这个贼子这般丧心病狂,殿下却还是想着箜南百姓。”

“百姓何辜?妇孺何辜?都不该成为皇权斗争的牺牲品,这天下盛世,本就是从百姓的手中所得,理应事事以百姓为主。”李明隐怅然道。

宋沅看着李明隐,突然有些恍神,李明隐的思想居然如此超凡,如果他主统了天下,应该是一位明君吧。

正在愣神的时候,船尾却突然伸出一只手,将宋沅蓦地拖入了水中。

“船上还有一人!”一声惊呼响起,她感觉自己正在被冰凉的河水慢慢淹没…

第十八章

宋沅被人拽着向河水深处拉去,冰凉的河水瞬间将她团团围住,她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水底那人却似一个秤砣,将她牢牢困住动弹不得。

就在宋沅感觉自己就快要窒息之时,身后突然伸出了一只手将她托了起来,并一掌击飞了水底袭击她的那个人。

“是谁?”宋沅虚弱地问。

“不要说话,保存体力。”李明隐的声音传来。

听到他的声音,宋沅瞬间松了一口气,任由他托着自己往花船游去。

花船上声音嘈杂、纷乱异常,李明隐将宋沅托上船舱后,暮行云便一个箭步飞扑过来,一把接过宋沅便往船舱里跑去。

“快!准备热水!”暮行云对着旁边的小厮大吼道。

雪娘也跟在旁边,担心地红了眼睛。

直到热水慢慢包裹住全身后,宋沅才感觉到自己慢慢活了过来。

“怎么样了?有没有感觉好一些了?有没有什么事?”暮行云捧着宋沅的脸关切地问道。

面对暮行云的灵魂三连问,宋沅感觉又暖心又好笑,她轻轻摇了摇头,挤出了一丝微笑,“我还好,不用担心。”

泡了一会儿之后,雪娘将宋沅扶起来,和暮行云两个人细心地帮她换了衣服,又擦干了头发。

门外突然有人敲门,“暮大人,三殿下让我告知你,袭击云裳姑娘的人已经抓上来了。”

“马上来。”暮行云答道,便和雪娘一起扶着宋沅到了李明隐所在的房间。

房间里,正生着一盆火,李明隐换了一身干净的一衣服,坐在软榻上,头发还沁着水珠,旁边一个婢女正在帮他慢慢捋着头发。

房间中央,两个人押着一个箜南女子,那女子望着李明隐,满脸的愤恨与不甘。

“你知道你的同伙已经认罪了吗?”李明隐冷声问道。

那女子咬牙回答,“我必须要杀掉你!”

李明隐道,“对!你的任务既然是杀了我!那又何必对无辜之人下手?”

女子愤怒道,“既然杀不掉你!能让你痛苦!那也值得!”

李明隐不禁有些哑然失笑,“你以为杀掉她能让我痛苦?”

女子狂妄地笑道,“我看人从不会错,你看她的眼神那样深情,杀掉她,一定能让你痛苦万分。”

“你错了,她于我,不过是一个陌生人而已,我只是看到她,想起了故人而已,”李明隐摇摇头,“不过,你对我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不惜要在同伙已经暴露的情况下,还要冒死杀掉我的身边人,只为了让我痛苦?”

李明隐觉得她的做法,实在不像一个单纯的刺客所为,普通刺客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女子却好像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任务失败便要夺他心爱之物。

女子从牙缝里,狠狠挤出了几个字,“你这个丧心病狂的人!是你!是你杀掉了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李明隐听得一头雾水,“我根本从未见过什么箜南人,更别说箜南的孩子。”

“你说谎!”女子撕心裂肺地怒吼道,“就是你!她还那么小!你怎么忍心!刺穿她的身体又将她抛尸荒野!任由野狗肆虐!”

刺穿…野狗…

这行径,宋沅觉得似曾相识,她脑中突然电光火石地一闪,果然又是他!那个畜牲!

李明隐从软榻下来,从旁边的桌上抽出一把佩剑,走到女子身边,将佩剑交给她。

房间的人看到这个场景,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李明隐的侍从更是冲上前去,“殿下!”

“无妨。”李明隐摇摇头,将佩剑放到女子手里,认真地对着她说道,“我的命在这里,你随时可以取,但我要告诉你,杀你孩子之人,确实另有其人,而且,他残忍杀掉你的孩子,只是为了利用了你和你的同伙,来取我姓名,你现在可以一剑杀掉我,但你也永远报不了杀子之仇。”

女子接过剑,眼已经血红,她愤怒地将剑搭上李明隐的脖子,宋沅看到那白嫩的脖颈上已经慢慢渗出鲜血。

却在最后那一刻,她陡然收回了剑尖,一脸颓废地说道,“我很想杀了你,可是你的眼神告诉我,你似乎没有骗我。”

女子抬起了头,“谁?你告诉我,到底是谁?利用了我和我的夫君,杀掉我的幼女。”

李明隐摇摇头,“我不能告诉你,再让你去送死,但是我可以答应你,一定会有让你手刃仇人的那一天,在此之前,你需要蛰伏忍耐,我为安置好你和你的夫君,好好安葬你们孩儿。”

女子眼神涌动,似乎是经过强烈挣扎后,她问道,“我凭什么信你?”

“你不需要信我,你只需要信你自己。”李明隐淡淡说道。

片刻后,女子缓缓点头,“好,但我有一个要求。”

“你提。”

女子道,“我不需要你安置我和我的夫君,我也不想蛰伏,你和那个杀我孩儿的人,一定也有血海深仇,我们要加入你,和你一起手刃仇人。”

李明隐凝视着她的脸,“有骨气,但是你知道你可能会为此丧命吗?”

女子咬着牙说,“箜南的儿女何惧死亡!况且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怕再死一次吗?只要能报仇!要我怎样都可以!”

“你叫什么名字?”李明隐问道。

女子道,“司南,夫君空北。”

李明隐点头,“你夫君已在隔壁厢房歇下,你去看看他吧。”

女子嗫嚅着唇,挤出了两个字,“谢谢。”便大步走出了房间。

待女子出门后,暮行云抱拳贺喜李明隐,“恭喜殿下,又收得猛将两名。”

“今日之事,不要说出去。”李明隐似乎又恢复了之前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遵命。”暮行云道,“殿下,如果无事,我们就先告辞了。”

暮行云说着,便带着宋沅和雪娘准备离开。

“站住。”李明隐突然说道。

三人登时止步,一脸惊疑地看着他。

第十九章

宋沅甚至想,他莫不是因为我们听到了他的秘密,所以想灭口吧。

没想到李明隐只是又换上了他标志性的不羁面容,笑着说道,“云裳姑娘,你很特别。”

宋沅抬头,对上他既深邃又干净的眸子一时竟不知道作何回答。

反而是暮行云抢先说道,“谢殿下谬赞,正是因为云裳的特别,所以才能牢牢吸引住臣下。”

宋沅惊愕地看向暮行云,她恍惚间觉得自己,竟然在他眼中读到了一丝担心又充满醋意的成分。

许是听出了暮行云的言外之意,李明隐大气地笑道,“你别多想,我并无他意,我刚才也说过,我只是觉得云裳姑娘像我一位故人而已。”

末了他又补了一句,“你是个能力出众又尽忠职守的人,假以时日一定能跃上高枝、凤栖梧桐。”

暮行云眼眸轻颤,“是臣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无碍。”李明隐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云裳姑娘这一等一的美人,暮侍卫紧张,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我李明隐,也不是随便夺人所好之人,这一点,请暮侍卫放心。”

暮行云的脸似有愧色,他抱拳道,“臣下明白了。”

“时间不早了,你们也先行离去吧,如果有什么想法,暮侍卫可以随时来祁阳宫找我。”李明隐意味深长地说道。

宋沅又怎会听不出他的招募之意。

“是,谢殿下。”暮行云当然也不是傻子,他回望了一眼李明隐后,便带着宋沅和雪娘,离开了船舱。

回到相府已经半月,这段日子,周姨娘天天头痛脑热,听雪斋整日一片狼藉,看折腾得够了,宋沅便让紫棠停了药,如果不见好就收,长此以往,必会被人发现其中的纰漏,宋沅可不想这么早便将自己暴露了出去。

那日落水后,在张府医的细心调理之下,宋沅的身体也慢慢开始恢复,只是在天晴落雨之时,她总是感觉膝关节会隐隐犯痛。

“不会是犯了风湿病吧。”宋沅揉着腿喃喃道,风湿病可是很磨人的,一旦留下病根,那可是一辈子的事情。

“你这是因肝肾亏损、气血不足,再加外寒湿阻经络所造成的,我再给你开几味药好好调理一下。”张府医把脉后,飞速地开了一张方子。

“张府医,府里可有艾草?”宋沅接过方子问道。

张府医愣了一愣,点头回答道,“有的,但你略通医理,应该知道艾草可不能乱用,你只需要好好温养经血就好。”

“知道了,”宋沅笑道,又问道,“那府里可有铜制品?”

张府医一头雾水,“你到底是要干什么?”

宋沅笑了笑,“我自有用处。”

找张府医要了一些艾草后,宋沅又循着他的指示,找管家要了一些铜制物,便把自己关进房间“闭门造车”。

两天后,她居然成功地打造出了一个艾灸盒。

经过几日熏蒸之后,她感觉自己的风湿病好了很多。

“你天天熏的是个什么新奇东西?”紫棠趴在她的床头,一脸好奇地问。

宋沅笑笑,“这个呀,叫做艾灸,可以祛风止痛。”

紫棠嘟囔道,“艾灸我倒是知道,但把艾草放进铜盒里蒸,我倒是从来没有见过。”

宋沅眨眨眼睛,“这种铜盒可以循环利用,而且也可以起到很好的熏蒸效果,对风湿病有很好的治疗效果。”

紫棠的脸上的问号更多了,“循环利用是什么意思?风湿病又是什么?你说的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这…”宋沅看着紫棠一脸求知欲的样子,开始犯了难,这怎么来和她解释。

正在这时,宋沅听到门外鸟声清啼,她知道是李明夷传递消息来了。

“好了好了,你就不要这么多问题,丹青不是让你帮忙小少爷百日宴的事情吗?你快去找她吧。”宋沅将还在嘟嘟囔囔问问题的紫棠强行推出了房间。

关上房门,她打开窗,看见一只鸽子脚上挂着一卷小纸,停在窗前。

她将鸽子脚上的纸取下,缓缓展开,上面写着一行小字:“人已救活。”

看到这行字,宋沅的眼中闪出抑制不住的兴奋。

她拿出毛笔,蘸上墨水迅速回了一封信,“将消息放出去。”

做完一切,望着远去的鸽子,宋沅的脸上,缓缓露出了一丝邪恶的微笑。

暮卿颜,你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晚上,万籁俱寂,一切生物似乎都已陷入了沉睡。

宋沅斜靠在窗前,看着皎洁的明月出神。

不一会儿,窗外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宋沅心中一凛,他来了!

“等你多时了。”宋沅回头,对着李明夷灿烂地笑道。

“你要干什么?”李明夷脸上有遏制不住的怒气,“你救回那人,就是为了报复暮卿颜?你知不知道如果将暮卿颜动用私刑的消息放出去,会败坏相府名声,坏我大计?”

“我知道,”宋沅平静地说道,“你信我,我这样做,是有原因的。”

“有什么原因!你不过就是为了报暮卿颜欺辱你之仇!”李明夷低声怒吼道。

“在你心中,我就这样愚笨肤浅吗?”宋沅目不转睛地盯着李明夷问道。

李明夷对上她认真的眼神,微微愣神,随即他平缓了语气说道,“你准备怎么做?不要跟我卖关子。”

“你将我送入相府,不过是为了获取暮行云的信任,那暮相的信任呢?你要不要?”宋沅冷静地说道。

李明夷的眼中瞬间泛起了涟漪,“暮相的信任?”

宋沅狡黠地点点头,“我有办法,能让你获得暮相的信任,并且…”

她轻轻勾上李明夷的脖子,娇笑道,“我还能让你获取美人心。”

“何人的美人心?”李明夷问道。

“你这么聪明,会猜不到吗?当然是暮卿颜的美人心。”宋沅的唇角勾起了一丝微笑。

“暮卿颜…”李明夷喃喃道,“你…真有办法?”

“当然。”宋沅斩钉截铁地说,“只需要这样即可…”

她轻轻附上李明夷的耳朵,将自己的计划全盘说给李明夷听。

“好,”李明夷听完计划,露出一抹微笑,“我回去就让人把消息放出去,希望你足够聪明,如若这般破釜沉舟,事情一旦败露,以暮相的性格,你会死的很惨,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会小心,保证计划万无一失。”宋沅笑着说道。

第二十章

相府出了惊天的大消息。

不知为何,一夜之间,坊间纷纷传闻,暮相家的独女暮卿颜未经官府同意,对一个婢女私自动用“蒸煮之刑”,被蒸煮的婢女浑身烫伤严重,其面部已经彻底毁容。

“真有其事吗?”

“那当然,听说相府那婢女日日都坐在南街巷口控诉冤情,这事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我听说天子都已经知道此事了。”

“如果是真的,暮相为何不将那女子抓捕起来,居然任其肆意诋毁自己名声?”

“此事已经闹得满城皆知,暮相如果强行抓捕,那不是做贼心虚,反而坐实了他的罪名吗?”

“暮相光明磊落一生,家里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残暴东西。”

“我听说是暮相指使,没想到他原本是个这么可怕的人!”

京城中,一时谣言四起,暮卿颜的残暴举动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激起了底层的民愤,更有甚者,集结拦在相府和皇宫门口,要求给出一个公道。

啪!

相府中,一个白玉瓷花瓶从桌上扫落,摔成了几瓣。

其中一块碎片反弹起来,将地上跪着的女子脸上划出一条血痕。

堂上,暮相气得脸色发青,冲着地上的女子劈头盖脸地骂道,“暮卿颜!你是要我的老命吗?我这一生的名誉!就败坏在你这个小王八羔子手上了!”

他说着气结,又扑上来对着暮卿颜狠狠扇了一个巴掌。

“相爷!”一旁的周姨娘哭得梨花乱颤,扑上来拉住暮相的手,“卿颜没有啊!是那个贱婢诋毁卿颜!相爷明察啊!”

“你还好意思说!”暮相一脚踢开周姨娘,“好好的黄花姑娘!会自毁容颜故意来诋毁你!我看你们都是蛇鼠一窝!”

“卿颜!你快说说话!你告诉相爷!你没有做!”周姨娘又哭着哀求暮卿颜。

暮卿颜此刻已浑身颤抖,她也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发过这么大的火。

她闯出这样的大祸,纵使平日再嚣张跋扈,事到如今却也吓丢了魂。

“我就不该把你招进门!更不该生下这个丧门星!我现在就打死你!”

暮相从堂前取下一条鞭子,暴怒着向暮卿颜甩去。

“相爷不要啊!”周姨娘急忙用身子去挡,一鞭子摔下来,将她的背登时打开了花。

“你还要护着她!”暮相怒不可遏,上前踹倒周姨娘,又抽起鞭子向暮卿颜甩去。

“相爷息怒。”

这时,大门突然打开,夫人带着宋沅等人走了进来。

“夫人!”暮相此刻已经气红了眼睛。

夫人快步上前,从暮相手中夺走了鞭子。

宋沅顺势跪下,朗声道,“相爷,鞭子该打,却不是在此刻打!”

暮相怒吼道,“这相府什么时候轮的上你一个婢女插嘴了!”

“相爷,请息怒,让云裳说完。”夫人将手搭上暮相的心口,为他轻抚怒气。

宋沅叩首,“相爷,我能让相府起死回生,并且挽回相爷名声。”

“什么?”暮相瞳孔大震,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相爷,”宋沅平静说道,“此事已经惊动朝廷,目前挽救相府最好的办法,只能是苦肉计。”

暮相眼光一动,“苦肉计?”

“不错,我幼时有一邻居家的孩童,偷东西被人抓到,其母不但不包庇,反而对其大打出手,将孩童打得遍地找牙,其余邻居见状,也不好意思对孩童再行责罚,并且还纷纷感叹母亲公正。”

“所以,这个苦肉计,需要相爷和小姐配合,一方面,需由相爷负荆请罪,主动向天下百姓供出小姐罪行,绝不能带有一丝包庇,目的是为了彰显相爷的公正无私,重新获取百姓信任。”

“另一方面,带着小姐当街实行刑法,其刑越严酷越好,目的是为了彰显相爷能为了百姓大义灭亲。”

“此举一出,必会为相爷重赢信任!”

宋沅的声音一字一句敲击在暮相耳畔。

暮相的心里,瞬间又燃起了熊熊的重生火焰。

“不错不错。”他的目光逐渐清明,“这确实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哈哈哈!”他随即哈哈大笑,转身将宋沅扶了起来,“你倒是个聪明人!”

地上的暮卿颜闻言却开始嘶吼起来,“父亲!这个贱婢就是公报私仇!你千万不能相信她啊!”

“住嘴!”相爷回头暴怒道,“你还有脸说话!”

“父亲!这个贱婢就是想让我丢尽脸面!千万不可啊!”暮卿颜撕心裂肺地大吼道。

她突然站起身来冲向宋沅,双手向她脖子掐去。

“你这个贱婢!我要杀了你!”

“你给我住手!”暮相气得抽出身上的佩剑,一剑向暮卿颜刺去。

暮卿颜吃了一惊,惊恐地往旁边闪去,却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花瓶。

花瓶应声落地,残渣迸裂,将她的手扎得鲜血淋漓。

“父亲!你居然为了一个贱婢!要杀我?”暮卿颜不敢置信地看着暮相。

“够了!你到现在!还没认清自己的错误吗!”一向和煦的夫人突然冷冷发话。

“卿颜…别说了,别说了!”周姨娘也上来一把捂住暮卿颜的嘴。

“娘!”暮卿颜被捂住嘴,拼命地挣扎。

暮相沉声喝道,“这事就这么办了,明日,明日就让这个孽障!随我去面见天下百姓!”

“是…是…”周姨娘死死钳住暮卿颜,眼泪已经流得快要干涸。

宋沅冷漠地看过去,对上暮卿颜那一双吃人的眼眸,她炫耀似地扬起了嘴角。

似乎是在说,暮卿颜,你输了!

第二十一章

“杀了她!”

“杀了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囚车里,暮卿颜双手捆着镣铐,目光呆滞地跪在中央。

暮相驾驶着囚车,身上背负着的荆条将他的背刺得鲜血淋漓。

他一边拉着缰绳,一边不断地高声大喊。

“暮江吟教子无方,甘受责罚!”

“暮江吟教子无方,甘受责罚!”

街道的两旁,人群将囚车围得水泄不通,一个个臭鸡蛋、烂菜叶不断地向囚车扔来,此起彼伏的咒骂声让街道显得热闹异常。

暮卿颜被鸡蛋和烂叶砸的满脸狼狈,浓稠的蛋液混杂着难闻的味道,在她的脸上不断发酵。

她却始终忍耐着一声不吭。

“还挺能忍。”宋沅隐匿在人群中,偷偷捡起了一块小石子,飞速丢去。

石子砸到暮卿颜额头上,瞬间涌出了鲜血,顺着眉梢慢慢在她脸颊滑下。

她怒不可遏地猛地抬起头,在将要对视上四周群众眼光的时候,突然又抑制住了,慢慢将头垂下。

囚车摇摇晃晃,在众人的咒骂声中一路行至京城最繁华的大街,最终停在了平日最热闹的广场上。

暮相将囚车打开,对着暮卿颜怒喝道,“跪下!”

暮卿颜在围观群众看戏一样的眼神中颤颤巍巍地下跪。

暮相从囚车上拿出一节长鞭,有眼尖的群众发现,那长鞭上,竟然带着根根针尖一样的钢刺。

啪!

还不等四周人反应,暮相便一记长鞭甩了下去。

暮卿颜发出一声惨叫,背瞬间皮开肉绽。

啪!

又是一记长鞭。

暮卿颜尖叫着,胸前已经血红一片。

啪啪啪!

暮相又连甩了三鞭。

暮卿颜的衣衫已经被打成了碎片,只看到一条一条的血漫天飞舞。

她撕心裂肺地痛苦嚎叫着。

围观的群众竟然有人开始不忍心起来。

“暮相也太狠了吧。”

“这可是亲生的女儿。”

“这是她活该!”

“继续打啊!”

但还是有继续起哄看热闹的人群。

暮相丝毫没有留情,冷着脸继续一鞭一鞭地狠狠抽着暮卿颜。

很快,暮卿颜便慢慢耷拉下了脑袋,慢慢没有了生息。

“不会是死了吧。”

“暮相会这么残忍吗?为了一个婢女不至于打死亲生女儿吧。”

围观的人群开始惊愕暮相的“大义灭亲”。

“手下留情!”一阵马蹄声疾驰而来,二皇子李明夷手捧圣旨快步冲到暮相跟前,接住了他手上的将要落下的长鞭。

暮相心中一喜,来了,他从始至终,等的其实只有这道旨意。

“暮相听旨,汝女擅用私刑,理应受刑,但念在汝是朝中老臣、为朕立下汗马功劳,又大义灭亲、改过良好,汝女尚幼,或受人蛊惑也未可知,故罚汝家产万金,汝女闭门思过半年不得出。”

仔细听来,这道旨意似乎意有所指,说的正是有人蛊惑幼女才导致发生这种荒唐之事。

一时间,围观群众顿时众说纷纭,刚才人人喊打的场面也已经慢慢消散。

暮相暗自舒了一口气。

他知道,这场闹剧,终于落下了帷幕。

相府。

暮相抱着暮卿颜大步冲进房间,身后还跟着一脸急迫的李明夷。

“卿颜…卿颜…”周姨娘看到自己的女儿浑身血肉模糊、衣衫褴褛大声哭嚎道。

暮卿颜双眸紧闭,气息似乎已经很微弱。

“暮相,父皇让我带来御医为小姐验伤。”李明夷招招手,两位御医跟着走了进来行至暮卿颜面前。

“老臣谢皇上。”暮相满眼心疼的看着气若游丝地暮卿颜,老泪纵横。

“相爷啊!她可是我们唯一的女儿啊!你怎么能这么狠毒啊!”

周姨娘坐在地上大声嚎啕。

“卿颜需要安静,将周姨娘带出去。”暮相冷冷地呵斥。

便有几个仆人将撒泼打滚的周姨娘,连拖带拽地拉了出去。

没有了周姨娘的吵闹,房间里瞬间恢复了宁静。

“相爷,小姐恐怕不好。”两位御医互相对视一眼,脸色凝重地禀报道。

暮相急道,“怎么说?”

“小姐失血过多、面色无华、脉搏微弱且还呈现减弱的状态,我刚仔细检查了小姐的瞳孔,已经逐渐涣散,恐怕,撑不到明日了。”

暮相震惊不已,“怎么会这样?”

“暮相节哀。”御医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吾儿…”暮相冲过去抱起暮卿颜哭道,“不可能,不可能,一定还有什么办法…”

“或许我有办法。”一旁一言不发的李明夷突然开口。

暮相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二殿下有法子?”

李明夷点点头,“我幼时曾因顽皮摔下高处,众人皆言是必死之相,却得高人所救,赠我保命金丸两颗,这世上也只有这两颗,其中一颗被我吃了,另一颗…”

他从一个小盒子里小心掏出一颗金光闪闪的药丸,“我一直保存至今,就怕有意外可以再用金丸保命。”

暮相瞳孔微震,“这么金贵的药丸,二殿下愿意用到小女身上?”

李明夷笑着点头,“明夷仰慕暮相已久,能为暮相尽一点绵薄之力,也是明夷心之所盼。”

暮相手心内大动,朝着李明夷感激地说道,“二殿下慷慨解囊,我暮江吟无以为报。”

“寒暄的话就不要说了,快让小姐服药吧。”李明夷笑道。

一颗药丸下去,半个时辰后,暮卿颜的脸色果然慢慢红润起来。

两位御医高兴地说,“恭喜相爷!小姐已有起死回生之相!”

“好好好!”暮相喜不自胜,“赏!赏!通通有赏!”

李明夷道,“相爷,小姐既已无事,我便带两位御医回去复命了。”

暮相点头,“多谢二殿下!二殿下救命之恩!来日我必涌泉相报!”

李明夷道,“不过举手之劳!相爷言重了!”

日已西斜,李明夷带着两位御医乘车离开相府。

“今日之事,多谢两位御医了,我必有重金感谢。”李明夷笑道。

其中一个御医面色似有担忧,“二殿下,微臣只是担心,暮相为人老练,城府极深,他会不会发现什么?”

李明夷摇头,“不会,他今日已彻底乱了心智,如今恐怕只沉浸在爱女失而复得的高兴之中,万不会多想。”

御医道,“还是二殿下聪颖过人,让我二人故意说重病情,造成必死的假象,其实只用了一颗人参片便续住了小姐性命。”

李明夷笑道,“暮家小姐虽然失血过多,但万不会因此而断送性命,而且我已经偷偷让人将长鞭上的钢刺全部换成软刺,又注入了细微的血袋,就会造成血肉模糊的假象。”

御医惊奇,“二殿下好谋算,还能想到用血袋这种高明的手段。”

李明夷勾起唇角,不置可否地笑起来。

云裳这个女人,果然极尽聪明。

李明夷这边春风得意,宋沅那边,却传来了一个“噩耗”。

皇帝要赐婚!对象是暮行云!

第二十二章(10.14更新)

赐婚的消息传来。

整个相府沉浸在一片欢喜闹腾之中。

却是,几人欢喜,几人忧,还有一人奋力反抗。

“我不娶。”

暮行云跪在地上,脸色异常坚毅。

“你说什么?”暮相看着他一脸震惊。

“我说,我不娶。”

暮行云抬头,对上暮相震怒的眼光,却依旧不卑不亢。

暮行云勃然大怒,“你们两兄妹!都是要反了吗!皇上赐婚!你敢抗旨!”

“我已有心上人,断不会再娶其他人!”

暮相走近他,劈头就是一个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你疯了!府里刚出了这么大的事!皇上不计前嫌,还将长宁公主赐婚给你,你居然敢不从!”

暮行云平静地说,“那是暮卿颜惹出来的祸,皇上也只是想安抚您,才赐婚给我,为何要我变成此事的牺牲品?”

暮相恨铁不成钢地说,“你错了,皇上看重你,早就想要将公主赐给你,这件事不过是一个契机,没有这件事,公主也会嫁过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暮行云依旧摇头,“我不愿意。”

暮相大怒,“抗旨不遵!你是要让整个相府跟你一起陪葬吗?”

暮行云咬唇说道,“我会去求皇上,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求皇上收回成命!”

“恐怕已经晚了,”暮相道,“皇上下旨,为了冲淡动用私刑的的不利影响,尽快平息此事,公主明日便会来府。”

“明日?”暮行云震惊地抬起头。

明日?明日就会来府?

暮相点头,复又沉声说道,“来人,将大少爷关进房间严加看守,明日日落之前不得放出。”

几个仆人上前,钳住暮行云。

暮行云冷笑一声,“你以为你们几个就困的住我?”

突然一记闷棍敲出,暮行云应声倒地。

暮相的心腹站在身后拿着棍子,神色凛然。

暮相叹了一口气,“关起来。”

暮行云娶长宁公主的事,已成了定局。

白白的柳絮铺满了相府,与府中的一片嫣红形成强烈对比。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红色鞭炮噼啪作响,街上人潮涌动挤满了看热闹的群众。

暮行云身着一身红衣,面无血色地站在相府门口,一顶描金绣凤的八抬大轿跟着长长的仪仗队向他缓缓行来。

“高兴一点。”

暮相站在暮行云身边,严肃地提醒他。

暮行云却置若罔闻,状如傀儡。

围观的人群中,宋沅孤零零地立着,就像一座石像。

呆呆地望着那个穿红色喜袍的人,看着他扶着新娘下轿、入府、进门,感觉自己浑身发抖,明明初春的天气,却好像冷得像寒霜一样。

“一拜天地!”院中,司仪正在高唱。

这一切是真的吗?宋沅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感觉一阵疼痛。

“二拜高堂!”

宋沅又掐了掐自己,还是很痛。

“夫妻对拜!礼成!”

她的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地滚了下来。

“云裳,你没事吧。”紫棠担心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夫人让我转告你,要你放宽心,来日方长。”

宋沅有些茫然,“来日方长吗?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奶娘,哪里有什么来日方长呢?”

紫棠叹了口气,转移话题说,“听说今天来了许多戏班子,都是宫里数一数二的,我们去看戏吧。”

“也好。”宋沅点头,与其这样行尸走肉地呆在这里,还不如做点什么。

在外面看戏的宋沅食不知味,在洞房内的暮行云也味同嚼蜡。

新房里。

红色的盖头,红色的喜袍,红色暖帐,还有坐在那里的一脸红妆的新娘,暮行云脸色却白得像纸。

“新郎,请用喜秤掀开盖头,从此称心如意、白首偕老!”喜娘笑嘻嘻地将一杆喜秤递给暮行云。

暮行云接过那杆秤,感觉有千斤重,小小一杆秤,他却仿佛拿不住。

最终,他还是轻轻挑起了盖头。

一张精美绝伦的脸映入眼帘,柳叶眉,樱桃小口,竟是个娇娇弱弱、宛如西子的病娇美人。

喜娘又斟上两杯酒,递给新人。

“请新人喝下合卺酒,从此福泽绵长、步步高升!”

暮行云接过酒,却始终无法喝下去。

他抬头对上公主羞怯又炙热的目光,公主已经将酒一仰而尽。

“驸马,喝酒呀!”喜娘急切地催促道。

暮行云只得将酒饮下。

“礼成!”喜娘高高兴兴地向两人福了一福,一群人便哄闹着退出了新房。

房间突然恢复了死寂,只剩桌上的红烛,还在灯火摇曳。

“驸马…”

公主的声音轻轻响起,却把暮行云吓了一大跳。

“时间不早了,不如早点歇息吧。”

暮行云摇摇头,有些艰难地开口,“我…还不困,你先睡吧。”

公主心下一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想了想,她岔开了话题,“我的乳名叫翩翩,你以后叫我翩翩就好。”

“翩翩…”暮行云点头,不走心地夸道,“很美的名字。”

“你是后悔娶了我吗?因为父皇将我强塞给你。”翩翩突然问。

暮行云被她的话吓了一跳,随即否认道,“我没有。”

“你有,”翩翩叹气,“你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你,我们两个不过都是政治的联姻品,你放心吧,我这房里,你以后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绝不会勉强你。”

暮行云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真的?”

翩翩点头,“当然。”

暮行云嗫嚅道,“可是…我娶了你……这对你不公平。”

翩翩温柔地摇摇头,“没关系,你是我的夫君,我既嫁了你,你便是我的天,我会等着你,慢慢接受我。”

“等着我…”暮行云嗫嚅道,“不要等我…”

“我要等,”翩翩的目光真切,“你来或不来,都是你的事,我等不等,也是我自己的事。”

“翩翩…”暮行云还想说话。

翩翩抬手压住他的唇,“夜色已经深了,你如果不想,不用勉强,只是,戏,要做足。”

她说着,轻轻起身,将桌上的红烛一一吹灭。

新房外。

宋沅看着熄灭的灯火,心像坠入了冰窖。

第二十三章

清晨的阳光照射进新人的小院,仆人、婢女来来回回在新房穿梭出入。

“帕子准备好了吗?”翩翩悄悄伏在暮行云耳边。

暮行云从袖口掏出一方白巾,白巾上赫然是一点鲜血。

翩翩红着脸接了过去,交给自己随嫁的孙嬷嬷。

孙嬷嬷一脸喜色地接过白巾,高声恭贺道,“公主大喜!驸马大喜!”

随即笑吟吟出了门。

新房里,丹青和紫棠也被指派来帮忙,紫棠打好了水,脸色不是很好地端到翩翩面前,“公主,请用。”

转身的时候却不小心绊到旁边的桌子,刚打好的水瞬间洒了一身。

“公主饶命!”紫棠吓得扑通跪倒在地。

“你没事吧!”翩翩一脸关切地将她扶起来,仔细翻看着她的手,“有没有哪里受伤?”

“公主…”紫棠被翩翩的热情惊得不知所措。

没想到高高在上的公主居然这么平易近人。

“翎儿!”翩翩吩咐道,“把我的烫伤药膏拿过来!”

紫棠连忙摇手,“公主不用!”

“听话,”公主温柔地说。

她从翎儿手里接过药膏,轻柔地为紫棠点上药,“女子以后是要嫁人的,千万不能留疤。”

紫棠呆呆地看着翩翩,心里充满了感动,她刚刚,可是为了宋沅,并没有给公主好脸色看。

“好了。”

公主涂好了药,将药膏递给翎儿。

“谢谢公主。”紫棠感动地都要哭了,自从卖身为奴,除了夫人就还没有哪个主子,对她这么温柔过。

她做事一向毛手毛脚,性格又大大咧咧,其他的主子经常对她非打即骂。

翩翩的行为,不但感动了紫棠,也震惊了一屋子的侍女仆从,包括暮行云,都是一脸欣赏地看着她,这个女子,确实单纯又美好。

这就是皇宫长大的女子吧,从小没有什么忧愁,完全是一个被宠大的小公主。

“夫君,我为你穿衣吧。”翩翩从翎儿手里接过暮行云的衣物。

暮行云慌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

“让我做做样子吧。”翩翩可怜地眨眨眼睛。

暮行云无奈点头,“好吧。”

翩翩有些笨拙地为他穿好衣服,又一排一排地系好扣子。

因为费力,她的小脸几乎要快依偎到暮行云的胸前。

“从来没做过,有些手笨,希望你不要嫌弃。”翩翩笑道。

暮行云摇头道,“不会。”

“大少爷…夫人让我给你…”

宋沅拿着一件披风走了进来。

抬头,却看见了这相互依偎的一幕。

她瞬间白了脸,不可置信的眼光在两人之间游来游去。

暮行云也瞬间吓白了脸,他急忙冲上前,对着宋沅解释道,“云裳,我不是!”

“少爷!快试试这披风是否合适?”宋沅急忙将披风抖出。

暮行云身子一顿,他差点失了分寸。

“我来为你穿上吧。”翩翩笑意盈盈地接过披风,她似乎并未察觉。

翩翩温柔地披风为暮行云系好,又侧在他耳边悄悄说,“谢谢你,保全了我的面子。”

暮行云一时间竟觉得有些愧疚,他感觉自己有些对不起这个女子,娶了她,却不能给她任何实质上的东西,包括他的爱。

“好了,不是还要去拜见相爷和夫人吗,劳烦这位姑娘,为我们领路。”翩翩笑着对宋沅说道。

宋沅如梦初醒般,“请公主和…驸马跟我来。”

大厅里。

暮相和夫人坐在主位上,几个姨娘站在旁边依次排开。

“新妇恭请父亲金安,恭请母亲福安。”

翩翩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将茶水递给两人。

“好好。”暮相笑着接过茶水,将翩翩扶起身,“公主不需行此大礼。”

“既已嫁为人妇,当然应该遵守礼节,公主也是一样。”翩翩答道。

“不错。”暮相满意地微笑。

翩翩说,“我还有几份礼物。”

她招招手,翎儿捧着一个红盘走上来,盘上放着几样物品。

“父亲,听说您喜欢收集古董,这是上古朝的花瓶,是最好的变色灰青釉。”

暮相接过花瓶,连连称奇,“这釉色…这品相…当真是好货啊!”

“母亲,听说您生产完不久,这是长白山的冬虫夏草,给您补补身子。”

翩翩将冬虫夏草递给夫人,夫人点点头,以示微笑。

“周姨娘,这个翡翠镯质地细腻、水润动人,乃是最好的青山玉所打造。”

突然被叫到名字的周姨娘浑身一窒,她惊喜地看着翩翩,不敢置信地,“我也有礼物?”

“当然,”翩翩笑意盈盈地说,“姨娘快看看喜不喜欢。”

“还有,这是城东宝玉坊最新出的襦裙,听说小姐还在卧床休息,劳烦姨娘帮忙带给小姐。”

翩翩将装有襦裙的红盘递给周姨娘,周姨娘喜不自胜、连连道谢。

“肖姨娘,这是…”

“秦姨娘,这是…”

不一会儿,翩翩已经分发完了礼物。

大厅内人人欢喜雀跃,笑声不断。

暮相坐在主位上,哈哈大笑,“很好,府中很久没有这样欢乐和谐过了,这都是公主的功劳。”

众人都附和称是。

夫人拍拍翩翩的手,“好孩子,忙碌了一上午,你也累了,让行云带着你下去休息吧。”

“是,翩翩告退。”

花园里。

宋沅面色凝重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却没发现已经走到了水池边缘。

“小心!”

就在她快要落水的时刻,一双大手突然牢牢接住了他。

她惊吓地抬头,看见暮行云关切又责备的目光。

“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你!”她看着暮行云,眼睛瞬间涌起了泪。

她用力地推开他,他却紧紧抱住她不放手。

“你放开我!”宋沅尖叫着挣扎。

“云裳!”暮行云将她的头按在怀里,突然严肃地说道,“我没有和她圆房!”

“什么?”宋沅大震,“你没有…”

“我没有…她说她理解我,会陪我演戏,所以我没有…”

宋沅怔怔地问,“可是…她可是公主,高高在上的公主,这不应该啊…”

“真的!”暮行云说,“我的心里只有你,怎么可能同他人圆房。”

他认真地看着她,“我这辈子都不会跟她圆房的,我发誓!”

“可是…她会愿意一辈子这样过吗?”

暮行云长叹一声,“我不知道,但是…我不会辜负你的。”

暮行云说着,将宋沅轻轻搂进怀里。

“夫君…”

一个带着震惊地突然响起。

两人一起抬头,看到站在水池边,脸色铁青的翩翩。

“怎么回事!”

奈何翩翩这样的好脾气,此刻也已经开始发怒。

“公主…”

宋沅吓得面色青白。

翩翩的陪侍孙嬷嬷已经怒不可遏,她冲到宋沅面前,怒瞪着她,大吼道:

“你是谁!跟驸马在干什么!”

“不关她的事!”暮行云突然大喝一声。

“不!”宋沅扑通一声跪下。

“刚刚奴婢在水池边发呆,不小心差点掉入池中,是驸马救了奴婢!”

“还敢撒谎!”孙嬷嬷一个箭步冲上来提起宋沅,“一定是你这个小贱人勾引驸马…”

“我说的都是真的!”宋沅高声喊道,“我只是个夫人房中一个小小的奶娘,就算有心勾引!少爷又怎么会屈尊降贵地看上我呢!”

“公主您尊贵地就像天上的月亮!只有您这样高贵的人!才配得到驸马的宠爱!”

宋沅叩首道。

“你还敢胡说八道!”孙嬷嬷气得扬起了手。

暮行云大吃一惊,慌忙举步准备拦住孙嬷嬷。

“我相信你。”翩翩突然说。

三人均震惊的看着她。

“公主!”孙嬷嬷气急败坏地大吼道,一副恨铁不成钢地样子。

“这个贱婢明显是在欺骗你!”

翩翩摇头,“不,我是相信我的夫君。”

她的眼睛看向暮行云,似乎溢满了星光。

“他说会好好待我,那就不会骗我,我也会等着他。”

翩翩话语一出,暮行云和宋沅瞬间觉得自己像个罪人。

明明,她才是最先遇见的那个人啊。

明明,公主才是被硬塞进来的那一个。

为什么,她的负罪感,会这么严重。

“翩翩…”暮行云的脸似有愧色。

“好了,”翩翩将宋沅拉起,“你也起来吧,下次到水池边,可要当心呀,虽然现在是初春,如果着了凉,总归是不好的。”

宋沅应道,“是。”

翩翩又微笑着看向暮行云,“夫君,这个妹妹我瞧着挺喜欢的,五日后回宫归宁,我可以带着她吗?”

暮行云一惊,“这可能不合规矩,毕竟云裳是弟弟的奶娘。”

翩翩嘟嘴道,“你不说,我不说,又有谁知道呢,是吧!”

她又笑嘻嘻地看着宋沅,“你也想进宫看看吧!”

进宫…

宋沅目光一滞,那可能是她的家,她曾经最熟悉,也是最终让她命丧的地方。

“就这样说定了!夫君,再带我去花园里面看看吧!”

翩翩笑着,又恢复了往日开心的样子,拉着暮行云的手,便往花园深处走去。

暮行云回头,深深地看了宋沅一眼。

宋沅鼻子一酸,也冲他艰难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嫁入相府的第八日,是翩翩归宁的日子。

一大早,暮行云就带着翩翩进了宫。

到了宫门口,侍奉皇上的大太监冯忠老早就在那静候着。

见着暮行云和翩翩,立刻上脸堆笑道,“参加公主、驸马,皇上已经等候二位多时了!”

暮行云温声道,“烦请公公帮忙引路。”

冯忠将拂尘一扫,“请随奴才来。”

冯忠在前面引着路,却没有注意到,走在人群最后的宋沅,正在死死盯着他。

冯忠!

宋沅的眼睛似要冒出火来,前世,就是他出卖了自己的皇帝主子,为李明夷大开宫门,也是他,给了自己最后的一刀!

这个走狗!

宋沅狠狠攒紧了手。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弯弯绕绕终于到了主殿门口。

“二位请。”冯忠恭敬地将殿门推开。

“孙嬷嬷,云裳,你二人暂且在此处等候一下。”翩翩回头嘱咐道。

“是。”两人应声道。

约莫等了一柱香的时间。

殿门口突然来了一个眼生的宫女。

“孙嬷嬷,德妃娘娘给公主带了一些礼物,请派人随我去取。”

孙嬷嬷吩咐,“云裳,你随她去一趟吧。”

宋沅随着宫女去往德妃的敬德宫,路过尚膳局的时候,突然心觉不妥。

凭她对宫里的熟悉,敬德宫是在宫里右边的位置,而尚膳局却是在左下方。

“姐姐,是不是走错路了?”宋沅试探着问。

“没有,德妃娘娘此刻不在敬德宫,你跟我来便是。”宫女冷冷回答,她当然不知道宋沅其实对宫中的熟悉程度远甚于她。

又走过了长长的宫道,脚边竟有一些杂草,这里似乎已经偏离中心很远。

最终停留在了一处废弃的宫殿前。

“进去吧,德妃娘娘在等你。”宫女不由分说便将宋沅往里推。

“你这是干什么!”宋沅怒斥道,“我早发现你不对了!”

她一把推开宫女,便往宫门外走。

“拦住她!”宫女大喊。

几个太监不知从何处涌出,抓住宋沅,将她塞进宫殿里。

一把大锁“砰”地将宫门锁住。

“放我出去!”宋沅疯狂地拍着宫门。

“你就在里面待着吧。”一个熟悉的女声突然冷冷传来。

“公主?!”

“你真当本公主瞎吗?”翩翩冷哼道,“早在成婚的第二日,我便发现了。”

就在宋沅闯进婚房的那天,她便发现了端倪,却一直默不作声忍到现在。

公主的善良,公主的纯真,原来都是伪装的!

是了,她身边的孙嬷嬷,为人跋扈放肆,她又怎么会是良善之人呢?

“人都准备好了吗?”翩翩又问。

“在里面呢。”孙嬷嬷狞笑着说。

听到二人的对话,宋沅眯着眼睛往漆黑阴暗的宫殿里看去,只见宫殿的中央,赫然躺着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

又听翩翩说,“让她慢慢享用吧,孙嬷嬷,你去引驸马和其他人过来,抓她个现行。”

“翎儿,你守在住此门,千万不要让她逃走了!”

孙嬷嬷道,“秽乱后宫可是死罪,到时候恐怕驸马有心保她,也是无能为力。”

翩翩笑着说,“得罪本公主,就只有死路一条!”

殿外,翩翩笑得花枝乱颤。

殿内,宋沅的浑身也瞬间僵直。

暮行云守在敬德宫,来回地踱步。

一盏茶前,翩翩进了敬德宫说要去拜会母妃,让他守在此处,但等待翩翩并不是让他心急的事情,真正扰他心绪的是从皇上那里出来,宋沅便不见了。

孙嬷嬷只说是她好像有什么故人要去相会,但暮行云知道,她不过第一次入宫,在这宫中又哪里有什么故人,分明是什么人找了借口寻了她去。

天色已晚,又过了许久暮行云终于有些坐不住,带着小厮便想去寻宋沅。

一行人突然提着宫灯匆匆赶至敬德宫,为首的正是公主身边的孙嬷嬷。

“驸马!云裳那丫头片子私会男人人赃并获!此刻正被我们堵在景阳宫门口!”

“什么?!”暮行云大吃一惊。

云裳私会男人?

他自然是不信的,但望着孙嬷嬷一脸肯定的表情,这当中必然是有什么误会。

“发生了何事?”

这时,翩翩也从敬德宫中悠悠走了出来。

“公主!云裳私会男人被抓住了!”孙嬷嬷愤恨地说,“我就说那个是小妖精吧!公主你还为她辩护!”

翩翩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孙嬷嬷,“不可能,她看着不是那样的人。”

孙嬷嬷叹了口气,“公主,知人知面不知心,您随老奴去一看便知。”

“驸马…这…”翩翩一脸踌躇地看着暮行云。

暮行云沉声道,“带路吧,云裳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

他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胆敢从中作梗!

宋沅此刻缩在角落里,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鼓起勇气上前拍了拍还在昏迷中的男人。

发现他浑身炙热,似是中了迷香。

“不好,如果药效发作,真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她仔细观察了一下宫殿,发现这座宫殿背面朝阳,屋内常年潮湿阴冷,似乎很多年都没人居住。

“这宫殿多年无人居住,年久失修,必定会有漏洞。”

宋沅在屋子和院子里都转了一圈,终于感觉到了一处稻草堆砌的地方,似乎有风。

她不顾脏臭扒开稻草,终于让她看见了一个狗洞。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宋沅拍拍手,猫着腰钻出了破洞。

另一边,孙嬷嬷领着众人一路小跑来到了景阳宫门口。

“快!她就在这里!”

几个宫人提着宫灯,破门而入。

屋子里,两具身体交缠在一起,看得人心惊肉跳。

看到来人,两人竟然也不停止,似乎是情正浓时。

“啊!”翩翩大叫一声,羞得马上用手遮住了脸。

看着脱在旁边暮府丫鬟所独有的衣服,暮行云也感觉自己脑中的血一下喷涌上来。

“云裳!”他快步上前,怒喝一声拉开两人。

两人面红耳赤地抬起头。

竟是翩翩身边的大丫鬟翎儿和一个面生的侍卫。

“公主!公主!”翎儿看到来人,突然如梦初醒般大叫起来,战战兢兢爬至翩翩身边,磕头如捣蒜,“奴婢!奴婢!”

翩翩不由得沉下脸来,转头质问地看向孙嬷嬷。

怎么回事?!

孙嬷嬷大惊,明明是他们亲手将宋沅关进去的,怎么此刻却换了人!

“孙嬷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儿事?你不是说抓住云裳私会,怎么此刻逮住的人,却是翎儿?”暮行云沉声喝道。

孙嬷嬷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老奴…老奴不知道啊!我分明把她给塞…”

“翎儿!你好大的胆子!”翩翩突然打断了孙嬷嬷的话,对着翎儿呵斥道。

翎儿哭着喊道,“公主!奴婢真的没有!奴婢冤枉啊!”

翩翩看向暮行云,“夫君,这涉及女儿家名誉之事,夫君可否先行回避?待我细细审问翎儿。”

暮行云点头,识趣地退到宫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翩翩厉声质问道。

翎儿哭着地回答,“奴婢真的没有做过,公主吩咐奴婢在门口守着,奴婢便一刻没有挪过步,然后我便觉得脑袋一疼,就躺在这里了…”

孙嬷嬷醒过神来,“这死丫头片子!肯定是逃了出去!打昏了翎儿来了个偷龙转凤!”

翩翩勃然大怒,“没用的东西!一个人都看不住!要你狗命何用!”

她愤怒地一巴掌扇过去,将翎儿的脸扇得顿时青肿起来。

“公主饶命啊!”翎儿磕头如捣蒜。

孙嬷嬷忙道,“公主息怒,现下最要紧的是,是这件事如何向驸马解释?”

“还能怎么解释!”公主沉声道,“弃车保帅吧!”

不消一会儿。

翎儿和那个侍卫被打得鲜血淋漓拖了出来。

孙嬷嬷手上拿着画押书向暮行云复命,“回禀驸马,两人均已认罪。”

“翎儿可有交代清楚来龙去脉?”暮行云问。

孙嬷嬷摇头,“翎儿自觉羞辱,已经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咬舌?”暮行云大惊。

翩翩软弱无力地靠上暮行云肩头,“夫君,翎儿是我最疼爱的婢女,看到她这个样子,我好心疼…”

她伤心地啜泣起来。

“虽然她做了坏事,但我也实在不忍要她性命,只得杖责二十,逐出宫去。”

孙嬷嬷长叹一声,“公主,你就是太心软了。”

主仆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演的好不热闹。

宋沅躲在阴暗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待到翩翩表演完毕,她才缓缓走了出来。

“公主,驸马!”宋沅朝二人福了一福。

孙嬷嬷看到宋沅气不打一处来,“你个贱婢!”

“你没事吧!”翩翩担心地抓起宋沅的手,“听闻你不见了,我们都很紧张,找到了便好。”

说着,她假意拍着宋沅的背,实则伏到她耳边狠狠威胁道,“如果你敢多说一个字,翎儿的现在,便是你的将来!”

“公主放心,”宋沅小声笑道,“与人斗,其乐无穷,我还没斗够呢,怎么忍心这么快就将你供出来?”

翩翩大惊,一把推开宋沅,忽又意识到不妥,又假装拍拍宋沅的手安抚道,“你没事便好,大家都乏了吧,我看时辰也不早了,我们还是早点动身回府吧。”

说着便钓上暮行云的手臂,往宫外走去。

回府后。

暮行云寻了翩翩洗漱的空当,找到了宋沅。

“云裳,今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宋沅道,“如果我说和公主有关,你信吗?”

暮行云沉吟半刻,“翩翩不像会做这种事情的人,当中可是有什么误会,会不会孙嬷嬷…”

“公主这几日的举动,确实很难让你相信她是个心如蛇蝎的妒妇,我感觉,你心中的天平,似乎也慢慢偏向了她。”

宋沅苦笑了一下。

她的笑像一根针一样的,扎的他的心也疼了一下。

宋沅抬头对上他的眼睛,“你是不是心里已经开始有了她?”

“我没有。”暮行云坚决否认道。

“你们每晚,都会干什么呢?”宋沅酸酸地问,“是不是吟诗作对,是不是比跟我这个下人在一起,可以聊天的话题,会多很多?是不是…”

话还未说完,吻就像雨点般落在她的发丝上,眼睛上,唇上。

“只有你,从始至终,都只有你。”

宋沅看着他,心瞬间烧的滚烫。

第26章

暮行云从宋沅房间出来,怔怔地回到了自己院中,他的心里又疑虑又煎熬。

其实,他也明白,宋沅的分析无不道理,只是翩翩,他始终是想不通…

“驸马,你怎么不进房呢?”孙嬷嬷在门口问道。

听到声音,暮行云探究地看着孙嬷嬷,似乎是想看出些什么来。

孙嬷嬷被他审视的眼神吓了一跳,连忙稳住心神笑着推开房门,“驸马,快进房吧,公主还在等您,大好的时光,不要浪费。”

暮行云摇摇头,走进房中。

翩翩正坐在房中,手拿墨宝似乎在写什么东西。

“翩翩。”暮行云唤她。

翩翩抬头看到暮行云,露出甜甜的笑容,“夫君,你来看看,我临摹的诗。”

暮行云走过去,看见一张大纸上写着:

谁伴明窗独坐,和我影儿两个。灯烬欲眠时,影也把人抛躲。无那,无那,好个栖惶的我。

暮行云心下大为颤动,他抬头,发现翩翩眼里似乎有涌动的泪光。

“临摹了百遍,读了百遍,盼了千遍,什么时候才可以守得云开见月明?”

暮行云呆呆地看着翩翩,心里的犯罪感像潮水一波一波袭来。

“你,可不可以爱我一次?”翩翩轻轻咬着唇,害羞的盯着暮行云。

她的眼中闪着希冀的光。

一时间,暮行云竟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身体忽然感觉有些异样。

面前的翩翩,不知为何,突然变得眉目含情,唇红齿白。

“翩翩?”暮行云看她的目光有些疑惑。

不对,他仔细揉了揉眼。

眼前的女子巧笑倩兮,不是宋沅又是谁?

“云裳?”他惊喜地,试探性地问了一声,“是你吗!”

“是我。”面前的女子紧紧环住了他,将头深深埋进他的怀中。

“我是云裳,你的云裳。”她的声音带着深深的蛊惑。

他低头,深深含住了她的唇,忘情地吻她。

“可不可以给我一个孩子?”她轻声问他。

“嗯。”

这么久以来,除了亲吻和拥抱,他对她,一直是发乎于情、止乎于礼。

可是这一刻,他不想再去管那些道德伦理,他只想拥有她。

衣衫滑落,他将她温柔地、轻轻地抱上床,她雪白的肌肤如同白玉一般,在摇曳的灯火中闪着微微的光。

他像对待一件珍宝一般,温柔地覆上她的唇。

灯光熄灭。

夜,也温柔地深沉。

暮行云睁开眼睛的时候,翩翩已经趴在他的床头,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轰!

暮行云的大脑瞬间如巨石崩塌。

昨天…昨天…

他仔细回忆昨天的事情,脑袋却仿佛千斤重,压得他快要窒息。

翩翩勾上他的脖子,给了他一个吻。

他一把推开翩翩,惊呼道,“你干什么?”

翩翩一脸委屈,“我都已经是你的人了,你还要拒绝我吗?”

暮行云不敢置信,“昨天我们?”

翩翩乖巧的点头。

“怎么会?”暮行云不敢相信地摇头,“我明明…你…”

昨天与他圆房的那个女子,明明是云裳,怎么会变成翩翩!

他恼怒地抓着头发,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夫君,你怎么了?”翩翩无辜地问。

暮行云摇头,“对不起,你让我先冷静一下,能不能,请你,先出去?”

翩翩愣了一愣,随后答道,“好。”

她起身,披上衣物出门。

门外,孙嬷嬷站在门口,带笑问她,“公主,事成了吗?”

“当然。”翩翩勾起唇角,“暮卿颜给的药果然有用。”

她从手上褪下一只玉镯,“把这个给她吧,转告她如果她继续好好为本公主办事,本公主会重重有赏,当然,本宫答应她的,也会兑现。”

“是。”孙嬷嬷应道。

日子浑浑噩噩地过,转眼已经快要立夏,这天皇上举行家宴,暮行云和翩翩作为宾客也入了宫,临行之时,翩翩特地叫上了暮卿颜,说是也带妹妹去见见世面。

转眼间,太阳已经西沉,夜已入幕,长乐宫中灯火通明、丝竹高唱,太监仆人们川流不息上菜斟酒,后妃皇子们觥筹交错谈笑风生,所谓人间极乐,也不过如此。

“父皇”,翩翩坐在皇上身侧,“暮相的女儿您可还记得?”

皇上的脸色一沉,“是那个惹祸精么?”

翩翩笑着说,“这事早已澄清,是府中下人作祟,根本不是暮家小姐所为,父皇当日着实冤枉她了,可怜暮家小姐经此一劫,生了大病,至今身子骨都还未见好。”

皇上疑惑,“当真?”

翩翩说,“女儿的话您都不信了吗?不但如此,虽不是她作为,但她也挺身而出,以一个弱女子之身承担了所有,这样的行为真是令人钦佩。”

皇上点点头,“如果你所说属实,那暮相女儿确实令人刮目相看。”

“父皇吃梨,”翩翩从桌上拿了一片梨喂到皇上嘴里,又继续说,“女儿所说的都千真万确。”

皇上笑道,“罢了罢了,朕相信你了。”

翩翩说,“暮家小姐如今还未婚嫁,父皇何不赐她一段良缘?我看着二哥就挺好的。”

皇上神色一凛,“不妥,暮家小姐虽出身名门,但终究是庶出,登不了大雅之堂,怎么可以许给你二哥。”

翩翩说,“谁说要作为正妻了,给二哥封个侧妃不也挺好的吗?二哥正好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父皇应该为她考虑。”

皇上犹豫片刻,“毕竟是暮家独女,封个侧妃,未免也太过委屈。”

“哎呀!好了!父皇不要犹犹豫豫了!是骡子是驴!牵出来溜溜才知道呢!”翩翩说,“我也为父皇准备了一个节目,刚好让你审审未来的儿媳!”

翩翩拍手,坐在下位的暮卿颜离席来到殿中。

“臣女暮卿颜,为皇上献上一支《霓裳舞》!”

第27章

随着奏乐声起,暮卿颜飘飘然,如一只仙鹤般飞入殿内翩然起舞,衣袖翻飞、眼波流转,腰肢柔软、气质如玉,云鬓花容间尽显人间绝色。

“这不是暮相那个惹祸的女儿吗?这么着急出来献宝是想飞上高枝变凤凰吗?”大殿右侧坐着的徐贵妃对着旁边的宁美人啐道。

“左不过是个庶女,”宁美人低声规劝道,“不比娘娘雍容华丽,就算被皇上看上,也不过一时兴起贪图新鲜,宠幸不了几日的。”

“最好如此。”徐贵妃冷哼一声,从碗碟中夹了一块桂花糕,送入二皇子李明夷碗中。

“谢谢母妃。”李明夷恭恭敬敬道。

徐贵妃小声骂道,“你不要一天一副冷冰冰的老练稳重模样,你看看你那几个弟弟,哪个不是天真烂漫笑意盈盈的,一个比一个会讨皇上欢心?”

李明夷一脸无奈地说,“三弟不也这样吗?”

“别提他!提了就来气!”徐贵妃心中蓦地腾起一股无名怒火。

“明夷。”皇上突然叫他。

“儿臣在。”李明夷走到大殿中。

皇上道,“你觉得暮相女儿这舞跳的如何?”

李明夷笑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儿臣以为非常好。”

皇上点头,“那将她赐给你,你觉得如何?”

李明夷惊道,“父皇可是当真?”

“不可!”徐贵妃吓得拍案而起。

她冲到殿前跪下,“皇上!夷儿年岁尚轻,正是图大事的年纪,还…”

“图什么大事?”皇上眯起眼睛问。

“臣妾…臣妾的意思是…”徐贵妃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李明夷连忙接话,“母妃的意思是,儿臣正是保家卫国的年纪,本应该上沙场为国效命,不该过早考虑儿女私情!”

“对对!臣妾就是这个意思!”

皇上看着徐贵妃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徐贵妃是他还是太子时候宠幸的一个宫女,因容貌漂亮一直深得他心,只是这学识…

“夷儿也觉得不妥吗?”皇上问。

殿前的暮卿颜听着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将她当个物件一样推来推去,她何时受过这种气。

她之所以敢这样献舞,也是为了搏一把,就凭二皇子肯为她牺牲唯一一颗金丸,她觉得,他必定是对她有意的。

“儿臣觉得,所谓安家立业,当得先安家后立业,儿臣也到了可以婚嫁的年纪,但凭父皇做主!”

暮卿颜原以为刚刚李明夷那样的话语,是已经拒绝了她,结果没想到峰回路转,李明夷居然同意了!

徐贵妃大叫,“吾儿你糊涂啊!她不过是个庶女!”

“庶女怎么了?朕也不是嫡子。”皇上目光灼灼。

徐贵妃吓得脸色青白,“皇上臣妾不是那个意思!”

“好了!”皇上大手一挥,“传朕口谕。”

“封暮江吟之女暮卿颜为安华夫人,赐婚于二皇子李明夷为侧妃,待及笄之年举行大婚。”

李明夷跪下接旨:“谢父皇,愿父皇万寿无疆!”

暮卿颜心中一阵激动,她成功了!

虽然是个侧妃,但来日方长,李明夷登帝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她作为他被赐婚的妃子,背后还有暮相撑腰,难保不会一跃登上皇后之位!

“谢皇上!”暮卿颜叩首谢恩。

“呕。”翩翩突然觉得胃里泛酸,扶住桌子的一角便要干呕。

皇上大惊,问,“翩翩儿,你怎么了?”

翩翩脸色有些苍白,“这段时间都是如此,许是吃坏了东西,总感觉难受想吐。”

德妃站起身,大步走到翩翩面前,眼中充满惊喜,“晨时会加重吗?”

翩翩想了一想,“好像会,晨起时确实很严重一些。”

德妃眼睛一亮,小声道,“孩子,你可是有好消息了?”

翩翩问,“好消息?娘,你是说…?”她突然跳起来,“难道我,我…”

“德妃,你和翩翩在说什么悄悄话,究竟是怎么了?”皇上关心地问。

翩翩羞涩地低下头去,德妃忍不住笑道,“皇上!翩翩可能有喜了!”

皇上大喜道,“当真?!”

德妃笑得合不拢嘴,“请御医来一查便知。”

皇上道,“冯忠,传御医。”

片刻后,御医提着药箱赶来。

诊治片刻后,御医道喜,“恭喜皇上!公主确实已有身孕,据臣诊断,应该已有两月有余!”

“哈哈哈!”皇上大笑道,“好好好!今天不仅老二找了新媳!连翩翩也有了子嗣!”

德妃接话道,“果真是好事成双啊!这可是皇上第一个孙儿,千万要慎重才是!也恭喜驸马了!”

翩翩抬头,羞涩地望了一眼暮行云。

暮行云怔在原地,脸色渐渐暗了下来。

回相府的路上。

暮行云一直沉默无言,心里盘算着,该如何与宋沅交代。

“夫君,我们要有孩子了,你难道不高兴吗?”翩翩将头埋进暮行云的胸膛,呢喃着说。

暮行云一惊,一把推开她,“你干什么?”

翩翩难过道,“事到如今,你还要跟我如此生分吗?”

“翩翩,我不是针对你,我只是已经有喜欢…”暮行云感觉难以启齿。

翩翩压住他的唇,“你别说,我不想知道,也不想听。”

暮行云挪开她的手,“我不能再骗你了。”

翩翩的眼神突然变得异常凄厉,以一种他从来没见过的口吻说,“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如果你不要我,就杀了我吧!”

暮行云被她的话语逼得冷汗岑岑,“我并不是不要你,只是…”

“你如果说出你想要说的话!那就是要我的命!要我孩子的命!你如果不在乎我们两人,那现在就杀了我吧!”

“翩翩,你别激动。”暮行云急忙安抚道道。

“是呀,公主,小心动了胎气!驸马不会不要你,也不会不要你们的孩子的,驸马你说是不是?”一旁的孙嬷嬷也劝道。

“我…”暮行云有种被逼上梁山的感觉,他原本是想劝说翩翩放弃孩子。

“你说啊!”翩翩噙着眼泪道。

“驸马!公主不能再激动了,你就答应她吧!”孙嬷嬷也说道。

“我答应你。”暮行云看着翩翩,不知到底该如何应对,终于还是败下阵来。

“真的吗?”翩翩眼里闪着惊喜的光,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暮行云无言地点点头。

翩翩几乎要尖叫出声,片刻后,她又想了想,带着试探性地问道,“翎儿走了,我身边缺个人照顾,我可以要个熟悉孕母的婢女吗?”

暮行云的心中隐隐有不祥的预感,“你想要谁?”

翩翩深吸了一口气,答道,“云裳。”

第二十八章

暮行云一惊,问,“你要她干什么?”

“我为何不能要她?”翩翩目光灼灼,“我连要个丫鬟的权利都没有吗?”

“我说不行就不行!”暮行云冲口而出,又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并非我不肯给你,只是云裳进府不久,恐服侍你不周,若惊扰了胎气,又如何是好?”

翩翩反驳道,“云裳既是作为奶娘身份招进府中,自然在服侍孕妇上比其他人更有经验,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

“你也知道翩翩是奶娘,只懂如何侍弄幼童,对于孕妇却是一窍不通,我怕胡乱指给你,会给孩子带来不利影响。”

翩翩沉吟半刻,“既然你不肯指给我,那我只好去找夫人要,如果夫人不给我,我就去找相爷要,如果相爷…”

暮行云怒喝着打断她,“你真是越说越离谱,你就老实说吧,你究竟想干什么?”

翩翩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怨恨,“夫君,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暮行云吃了一惊,果然…

翩翩语气阴冷,“你既爱她,当初又为何答应娶我?将我置于这般地步!你既娶了我,又日日让我独守空闺,因为爱你,我不计前嫌,该瞒的我帮你瞒,该给的面子我都给了你,可你,给了我什么!”

翩翩字句铿锵,暮行云竟一时语塞。

“我不奢求你全部的爱,我不过是想你能分一点给我,和我的孩子,就那么难吗?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你应该履行的责任,哪怕是骗骗我,你都做不到吗?”

暮行云从未见过翩翩这样的神态。

“你就当我赌气吧,”翩翩幽怨地说,“你若不肯把那丫头给我,那我就只好将你们的事情闹到相爷那里去,是要她死还是留在我这里,由我帮你保住她的命,你自己选吧。”

暮行云张嘴欲言,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什么,都不再管用。

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妥协,翩翩的语气忽然变得异常温柔,“就满足我这个心愿吧,我不过是想要个贴心伶俐的人罢了。”

暮行云叹了口气,别过头,不再言语。

翩翩房内。

孙嬷嬷帮翩翩梳着头发,“公主,今日你又是何必呢?为了赌气,和驸马闹到如此地步?”

翩翩冷哼一声,“你当真以为我是因为赌气?我不过是为了保我孩儿的命。”

“此话怎讲?”

“暮卿颜叮嘱过我,那丫头心思歹毒,诡计多端,她曾几次三番栽在她手里,且她睚眦必报,上次在宫中我们放虎归山后,她必定一直在寻找机会报复,她在暗我在明,太过危险。”翩翩分析道,“所以此刻将她要来,她必不敢对我孩子动手。”

孙嬷嬷露出赞许的目光,“还是公主心思周到,老奴竟未想到这一茬。”

翩翩眼神带刺,“当然,一个丫头,过来我房中,如果她服侍我不周到,小小惩戒,想必相爷和夫人也不会怪我。”

“我们就走着瞧吧。”

没过几天,云裳就被送到了翩翩房中,夫人虽然奋力阻拦,但奈何相爷点了头,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孙嬷嬷站在房中,厉声警告道,“我不管你在夫人房中是什么身份,过来了,就要从最下等的丫头做起!”

“你如果要去告状也随便你,就凭我们公主这段时间在府中的口碑,大可以看看谁会相信你!”

宋沅笑了笑,“你放心,我不会采取那么笨的办法。”

孙嬷嬷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竟然还笑得出来。”

宋沅道,“既来之则安之。”

“我看你是给脸不要脸!随我来!”

孙嬷嬷带着她往后院走去,停在了茅房前。

孙嬷嬷捂住鼻子推开门,一脸嫌恶地说,“你今日的任务,先把茅房打扫干净。”

宋沅看着茅房内堆积如山的恭桶,知道她们是存了几日的量故意来为难她,也不恼怒,“公主和公主房中的人都好肚量啊,一天能拉这么多,果真是懒人屎尿多。”

孙嬷嬷气急,“你居然敢说我们懒人屎尿多!”

宋沅笑,“要是一天有事可忙,需要天天泡在这茅房里吗?还是说只是因为肚量大?如果真是这样可不行,说明肠胃出了问题,可要找府医看看才行。”

“你这死丫头!简直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宋沅走进茅房,拿起恭桶就开始刷,嘴里还念念有词,“嬷嬷你要少生气,多生气可是会显老哦!啊,对不住!我忘了你本来就已经老了。”

孙嬷嬷气得七窍生烟,操起手边的家伙便想打宋沅。

宋沅也不躲,直直站起身。

“想打我啊,要从哪里开始呢,要不先打手吧,需要我帮你吗?”宋沅笑嘻嘻地将手递过去,一股臭气熏天的味道瞬间将孙嬷嬷熏退。

“滚开!滚开!”孙嬷嬷尖叫着向后退。

宋沅蹲下身,继续刷恭桶,声音也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劝你早点回房中休息吧,就别盯着我不放了。”

“你你你!你给我等着!”孙嬷嬷气急败坏地走出了后院。

孙嬷嬷刚走,宋沅便对着恭桶呕了出来。

怎么会不作呕呢,怎么会不难受呢,怎么可能既来之则安之呢?

“现在的场面要怎么应对?”宋沅怔怔地想。

这样的情形,她又该如何自救呢?

第二十九章

刷完了所有恭桶,已是夜晚。

宋沅走进仆人房中,一个丫鬟将一只冷馒头扔给她,“你回来太晚了,没饭了,将就吃吧!”

宋沅也不恼,接过馒头便啃了起来。

丫鬟有点奇怪,“你不生气吗?”

宋沅笑,“公主待人这般好,相信今天只是忘了给我留饭,如果明日我再吃不饱,自会去膳房要吃的。”

丫鬟大惊,怒道,“你居然敢威胁公主?”

宋沅摇头,“不敢,我只是想饱腹。”

说完不再理会丫鬟,自顾自地啃起馒头来。

“云裳!”孙嬷嬷突然在院中呼喊她,“公主要看书,你来掌灯!”

丫鬟幸灾乐祸地说,“公主每次看书可是要看很久,你就等着手残废吧!”

宋沅斜睨了她一眼,反唇相讥,“一看你就没少掌灯。”

“你!”丫鬟气得跺脚,她一把抓住宋沅,“你给我说清楚!你什么意思!”

宋沅掩唇一笑,“我笑你作为下等人,日日为人掌灯而不自知,反而作为谈资拿来讥讽别人,当真可笑!”

被宋沅一激,丫鬟怒气上头,卷起袖子便想动手。

“打啊!”宋沅冷冷地瞥她一眼,又冲着院外喊,“孙嬷嬷,有人不让我…”

丫鬟大惊,赶忙过来捂她的嘴。

“还在磨蹭什么呢!”孙嬷嬷又在大声催促。

宋沅也不挣扎,只是平静地说,“要是因为你耽误了时间,公主震怒你承受得起吗?”

丫鬟这才愤恨地放开了手。

宋沅起身走出去。

孙嬷嬷已经颇不耐烦,“怎么才出来!”说着便带着宋沅进了翩翩房内。

翩翩正斜倚在窗边看书,看到宋沅进来,头也不抬。

孙嬷嬷拿了从箱柜里拿出两只红烛,吩咐宋沅道,“跪下,一手举一只,拿好了,手不许抖!”

说着便将蜡烛塞进了宋沅手里。

宋沅一手举着一只蜡烛,翩翩慢悠悠地翻着书,烛油一点一滴顺着蜡烛慢慢流淌下来,将宋沅的手烫得通红。

宋沅咬着牙,一声不吭。

也不知过了多久,翩翩慢慢抬起头,看到宋沅的那一刻,她故作惊讶地说道,“怎么你竟在这里?我看书太过入迷,竟没有发现你。”

她看向宋沅被烛油烫的通红的手指,惊道,“怎么蜡烛油掉下来了,你也一声不吭呢!孙嬷嬷,快去拿些烫伤膏给云裳姑娘,这样好看的手指,毁了可怎么办?”

孙嬷嬷拿来烫烧膏,递给一言不发的宋沅,“公主赏你的。”

宋沅双手接过烫伤膏,语气依旧平静,“多谢公主体恤。”

一旁的孙嬷嬷道,“驸马等会儿就要来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相信你心里清楚吧。”

宋沅笑,“奴婢当然是照实说了。”

翩翩拍案而起,喝道,“你可以试试!本公主已经派人打听到!你以前是青楼花魁,有个好姐妹叫雪娘,现下,雪娘正被我派人扣着呢!你如果胆敢透露半分,你的好姐妹就会性命不保!”

宋沅露出惊恐的表情,“公主不要。”

心里却在暗笑,就凭你们,能动得了雪娘,那李明夷也可以不用混了。

翩翩看到自己目的已经达成,也放下得挥了挥手,“下去吧,别让你这副鬼样子污了驸马的眼!”

宋沅揉了揉已经跪软的膝盖,假装伤心着,一瘸一拐地退了出去。

待她出去后,孙嬷嬷啐道,“我还以为是个多硬的骨头呢!”

翩翩冷笑一声,“再硬的骨头,在面对软肋的时候,也有碎掉的那一天,我看她后面还能再如何神气!”

宋沅的房间里。

她将烫伤膏拿出来,用烛台经常烧了一下,没多久,白色的膏体里开始溢出红色的水。

她就知道翩翩不会安好心,想借此机会废掉她的一双手。

她沉吟半刻,走到院中的花园里,开始扒拉草丛。

云雾遮住了月亮,夜色昏暗,宋沅不敢惊动他人,只能摸黑寻找治疗烫伤草药。

一只手突然搭在她的肩上。

她心下一惊,反身想要挣扎,却听见一个万分熟悉的声音,“是我。”

云开月明,一张精美俊逸的脸出现在月光下,仿佛回到了她初见他的那个夜晚。

宋沅一时没止住,积攒了一天的负能量瞬间爆发了出来,眼泪簌簌往下掉。

“你怎么了?”暮行云大吃一惊,轻轻将她拥在怀里。

宋沅靠着他,闻着他身上熟悉又好闻的香气,“不要问,先让我就这样靠一靠。”

两个人静静地相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宋沅抬起头,“公主呢?”

暮行云道,“她睡了。”

宋沅叹了一口气,将一双手摊出来,伸到暮行云眼前,“我说这是她的杰作,你信吗?”

暮行云看着她烫的面目全非的双手,又惊又痛,“这是怎么一回事!”

宋沅道,“你的好翩翩,让我举着蜡烛,侍奉她看了一晚上的书。”

暮行云气结,“果真如此?”

宋沅点头。

暮行云登时便要往外冲,“我去找她理论!”

宋沅抱住他,“你终于相信我了吗?”

暮行云一时沉默,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他都看在眼中,翩翩确实不像他想的那么单纯,只是,他没想到,翩翩居然会心狠烫伤宋沅的手。

这实在不像她那个善良柔弱的外表,会做出来的事。

“不要去了,只要你相信我就好,”宋沅摇摇头道,“这件事情,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暮行云心中一疼,“可我不能就这样看着你受苦。”

宋沅轻声道,“你信我,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不会再受伤了。”

“好了,你快回房去吧,如果被公主发现,不知道又要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宋沅道。。

“那你自己一定要小心。”他语气中充满不舍,却还是只能放她离去。

第二天一大早。

暮卿颜便耀武扬威地带着她那只大黑狗来了院子里。

“云裳,给小姐泡茶。”孙嬷嬷在院中喊。

宋沅叹了一口气,知道她们又会找茬。

她泡好茶端进房中,正在说话的两人登时住了嘴。

暮卿颜幸灾乐祸地看着她,“贱婢,你也有今天。”

宋沅并不理会,只是将茶放在桌上,“小姐请喝茶,没什么事我就先去下去了。”

暮卿颜一拍桌子喝道,“放肆!小小一个贱婢居然也敢自称我。”

她又看向翩翩,“嫂嫂,这个贱婢在你这里一直这么放肆的吗?”

翩翩假装扶额,“云裳性情一直如此,你哥大哥喜欢她,我也奈她不何。”

暮卿颜冷笑,“嫂嫂不敢动你,也不代表我不敢。”

宋沅冷静地盯着她,“小姐还需小心些,上次的鞭刑,还没受够吗?”

暮卿颜听到这话,瞬间就失去了理智,她最忌讳有人提到鞭刑,那是她这辈子也无法抹去的耻辱!

“是你干的!我就知道是你干的!”暮卿颜的眼睛快要喷出火来。

宋沅冷哼一声,“我以为凭小姐的聪明才智,应该早就猜到了,既然如此,又为何还要继续与我纠缠。”

暮卿颜拍案而起,“来人!给我掌她的嘴!”

“妹妹不可,”翩翩慌忙拦住暮卿颜,若在她院里明里闹出什么事,暮行云必定会怪罪。

她偷偷附在暮卿颜耳边,“想治她,需怀柔。”

说着,她端起宋沅泡的茶,呷了一口茶吐道,“云裳,水太烫了,可以麻烦你泡一杯吗?”

宋沅望了翩翩一眼,去重新泡了一杯茶。

翩翩喝了一口,又不好意思地说,“水太凉了,可以麻烦你再重新泡一杯吗?”

第三十章

反复泡了三四杯后,宋沅端上两个茶壶,“哐”一声放在桌上。

“公主,这一壶是热水,这一壶是冷水,你觉得冷了就加点热水,你觉得热了就加点冷水。”

翩翩的脸顿时青一阵白一阵。

“如果没事,奴婢就先下去了。”宋沅转头就走出了房间。

“嫂嫂!我就说这丫头嚣张跋扈!她竟仗着大哥的宠爱!完全没有把你放在眼里。”暮卿颜添油加醋地说道。

翩翩一拍桌子,怒道,“她得意不了多久了!”

她想了一想,唤来了孙嬷嬷,“嬷嬷,这几日苦役,她可有叫苦叫累?”

孙嬷嬷答,“老奴一直盯着她,奇怪的是她从来没有露出过一丝一毫难受痛苦的表情。”

翩翩怒道,“这个人,当真一点羞耻心都没有么!天天做这么下贱的工作,竟然还没有击溃她的自尊心!”

孙嬷嬷点头,“当真是个脸皮极厚之人,看来做苦役对她并不管用,我们要不要尝试点其他办法?”

翩翩略一沉吟,“现下除了让她做苦役,我并没有想到什么好法子。”

“公主!公主!冯忠公公亲自来了!”

一个丫鬟突然跑着进来通报。

“是父皇!”翩翩大喜,起身走到了院中。

暮卿颜也好奇地跟了出去。

只见冯忠站在最前面,后面一排太监捧着红盘跟在身后。

“皇上有旨!长宁公主接赏!”冯忠报道。

院中众人慌忙跪下。

只见太监们将一件件物品呈上,每呈一件,冯忠就报一件。

“皇上有旨,赏白玉狮子一对!”

“皇上有旨,赏天山雪莲十盒!”

“皇上有旨,赏灵芝十株!”

“皇上有旨,赏…”

陆陆续续,竟呈上了数十件宝物。

报完数,冯忠对着翩翩贺喜,“老奴还未恭贺公主大喜!”

翩翩笑着说,“劳烦公公亲自跑这一趟。”

冯忠说,“皇上对公主担心得紧,所以特命老奴将这些礼物送来。”

翩翩看了一眼孙嬷嬷,孙嬷嬷掏出一袋金子献上,“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望公公不要嫌弃。”

“公主客气!”冯忠一边讲着客气话,一边将钱不动声色地收进了袖里。

“任务完成,老奴也告退了。”冯忠一挥手,所有的太监跟着他鱼贯而出。

暮卿颜看得发怔,虽然出身相门,但这样的排场,这样的阵仗,她却是第一次见。

这就是皇家排场,这就是皇家气度。

“嫂嫂,皇上对你真是关心。”暮卿颜恭贺道。

翩翩瞥了一眼也站在院里看热闹的宋沅,故意大声道,“不仅皇上关心,夫君对我也关怀备至,每天都要趴在我肚子上听孩子的心跳呢。”

宋沅听着她的话忍俊不禁,心想这人是真不懂医学常理,才怀孕两个月,娃儿才刚成型,人家B超才能听到的胎心,她居然隔着肚皮就能听到了。

翩翩望着偷笑的宋沅,脸色突然刷白,她不明白这番话,有什么好笑的。

本是想气她一番,却反而把她逗笑。

翩翩觉得一股气由胸前生出,将她锢得难受至极。

暮卿颜看出了翩翩的窘态,她望着皇上的礼物,眼珠一动,“嫂嫂,我有办法可以这心腹大患彻底除去。”

翩翩侧头,“什么办法?”

暮卿颜神秘一笑,附在翩翩耳边将计划道出。

听完计划,翩翩眼睛一亮。

“就按这个办!”

一大早。

宋沅捧着白桶准备去打水,路过库房的时候,听到里面嘈杂喧闹。

透过打开的房门,看到库房里一片凌乱,东西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地,其中一只宝石盒子打开着,里面原本放着的金玉耳坠已经不翼而飞。

库房里聚满了人。

“皇上送的金玉耳坠掉了一只!这可怎么办!”

“那可是皇上御赐的礼物,丢了可是要掉脑袋的啊!”

“到底是哪个贼人胆大包天偷走耳坠!连累我们都要受罚!”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脸上皆是惊惧之色。

“大家不要怕,”一个丫鬟突然说道,“肯定是昨天关门的那人拿走了耳坠!”

“我看到,昨天最后是云裳!最后一个关的库房的大门!”另一个丫鬟大叫道。

昨天确实是她受孙嬷嬷吩咐,清点礼物后锁上的库房门。

宋沅冷冷道,“是我锁的门,那又如何,这就能证明是我拿的东西了?”

丫鬟不满道,“不是你还有谁?昨天值守后大家都回了自己房中,只有你是最后一个回来的。”

宋沅道,“那就不能是有人趁大家熟睡后又偷偷起来去偷拿的吗?”

丫鬟气急败坏地说,“肯定就是你!”

宋沅冷哼一声,“你眼睛长我身上了吗?还是你亲眼看到我拿了?空口白牙污蔑人可是要入刑的。”

“你!”丫鬟气得跺脚,“你不承认的话,会连累我们整个院子的!”

其他人一听,都纷纷附和。

“是啊,你就快点承认了吧!”

“对啊!你不要连累我们啊!快点承认了吧!”

宋沅猛地起身,眼神如针尖一样冷冷扫过众人,“你们以为把我推出去了,就能逃脱得了责罚吗?”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看守库房的人,可不是我,是你!你!你!还有你!”

她一连点了几个人,被点到的人都大惊失色。

她继续说,“我不过是个最后关门的人,而你们,承担着看守库房的重任,宝物失窃,小偷固然会承担罪责,但你们以为公主不会责罚你们玩忽职守吗?”

众人听得心惊肉跳,其中几个更是直接被吓得哭了出来。

“别哭!大家先将库房恢复原状,然后再分头…”

“不用找了,贼已经抓到了。”孙嬷嬷突然带着一个人出现在库房门口。

“是谁啊!”

“谁偷得东西!将我们害的这么惨!”

众人左顾右盼,都想把那个贼揪出来。

“是她!”孙嬷嬷身后跟着的那个人突然手一抬,直直指向了宋沅。

宋沅定睛一看,说话的人正是前日与她起争执的那个丫鬟。

她心里冷笑一声。

这出戏码,终于来了。

第三十一章

宋沅被押着到了主院。

主院厅内,暮相和夫人坐在主座,暮行云、翩翩和暮卿颜分别坐在他们身侧,几个姨娘则是一字排开站在旁边。

宋沅走进厅内,不卑不亢地向几人行礼。

“相爷,夫人。”

暮相一拍桌子,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偷盗皇上御赐的礼物!你可知这是死罪!上次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的人,没想到竟也是个榆木脑袋!”

宋沅迅速跪倒,“奴婢不敢。”

暮相怒道,将空盒子掷到她身侧,“做都做了!你还说不敢!”

宋沅矢口否认,“此事不是奴婢做的。”

夫人也在旁边接话,“相爷,云裳之前一直服侍我,我相信她的人品,她不是这样的人。”

暮相怒斥道,“她犯了错你还处处维护!就是因为你对下人太过纵容!才导致她如今胆大包天!”

宋沅看到暮相斥责夫人,一时有些心急。

她叩首道,“相爷,夫人秉性恬淡、深明礼义,对待下人与常人一般并无一二,这不该成为被斥责的理由。”

暮相喝道,“你一个小小丫鬟,胆敢来教我为人做事?”

“云裳别说了!”暮行云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生怕父亲一恼怒便砍了她的头。

宋沅道,“正因为听闻相爷礼贤下士,从不区别对待不同人群,是一代贤相,奴婢才敢直言。”

暮相冷哼一声,“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饶恕你吗?”

宋沅道,“当然不是,只是想要相爷听奴婢辩解一二。”

暮相怒极反笑,“我倒要看看你能辩解出什么花样来。”

宋沅看向跪在她旁边的丫鬟,“你说昨晚亲眼看到我偷了白玉耳坠,对吗?”

丫鬟点头,“就是你,我看到你当晚进了库房,偷了耳坠。”

宋沅问,“你怎么就肯定是我呢?你应该并未提灯,是在月光下看到的?”

丫鬟一愣,有些慌乱地答道,“对!当时刚好月光明亮,我看到你手拿了一对白玉耳坠出来。”

宋沅微微一笑,“你撒谎,昨晚是新月,天空中并没有月亮,你又是怎么透过月光看到我的呢?”

丫鬟心下一惊,急道,“我,我提着灯。”

宋沅步步紧逼,“我刚可是已经跟你核对过了,你当时并未提灯。”

丫鬟的脸肉眼可见地苍白起来,冷汗从她的头上冒了出来,“我…我…”

宋沅起身,站到丫鬟面前,目光灼灼,“还有一个问题,大晚上的,你去库房,又是干嘛?”

丫鬟吓得险些瘫软在地,“我是…我是…”

孙嬷嬷急得在一旁帮忙接话道,“你刚刚不是跟我说,你是出去方便的时候看到的她吗!”

丫鬟恍然大悟道,“对对!我当时是出去方便!”

宋沅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语气严肃阴冷,“想清楚再说,刚刚我在库房已经问过其他人,她们都说我是最后一个回来的,那你又是怎么可能会看到我的。”

丫鬟此刻已经彻底失了心神。

宋沅怒斥道,“你还不从实招来!胆敢在相爷面前撒谎!你是不想活了吗!”

暮相勃然大怒,“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丫鬟眼睛不断地瞟向翩翩和孙嬷嬷,“是…孙…”

“大胆!”一向温柔的翩翩突然拍案而起,“你居然敢在相爷面前胡言乱语,你是不是想满门抄斩!”

丫鬟听出了翩翩口中的威胁之意,毕竟,她的家人还在翩翩手中。

她爬行至暮相跟前,磕头如捣蒜,“相爷!奴婢错了!是奴婢与云裳起了口舌之争!才冤枉她偷盗了金玉耳坠!奴婢该死!奴婢错了!”

暮相一脚踢开她,“那金玉耳坠究竟在哪里!”

宋沅朗声道,“奴婢知道。”

厅内众人均大吃一惊。

翩翩和暮卿颜更是面面相觑,不知道宋沅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宋沅道,“那日,小姐带着她的那只大狗来了院中,后来,清点财物的时候,大狗吞了金玉耳坠便跑,奴婢追了一段路,奈何狗跑得实在太快…”

“你休要胡说!”暮卿颜气得浑身发抖,“黑风一直很乖!怎么可能吞耳坠!”

宋沅笑道,“我有没有胡说,剖开狗腹便知,那耳坠极难消化,相信此刻还在狗的肚子里。”

“你!”暮卿颜双目欲裂,“父亲!她在撒谎!耳坠根本就没在黑风肚子里,而是在,在…”

她的声音突然又小了下去。

“在哪里?”暮相喝问道。

“女儿不知道!”暮卿颜叫道,“但是真的不是黑风。”

“请相爷做主!”宋沅叩首。

暮相用猜疑的目光盯着暮卿颜,冷冷道,“那条狗平日确实凶狠异常,不服管教,说它吞掉耳坠我却也是信的!”

暮卿颜大惊,“父亲!”她一把抱住暮相的腿,“黑风真的没有啊!”

她终于反应过来,她反而陷入了宋沅的阴谋中。

“剖狗腹!”暮相咬牙切齿的说道。

暮卿颜两眼一黑,差点昏死过去。

还是翩翩出来说了话,“父亲,不过一个白玉耳坠,翩翩向父皇禀明是翩翩自己弄丢了,相信父皇不会怪罪的,何必要闹到这种场面呢。”

孙嬷嬷也说,“相爷,公主怀了孕,不能见血,还请相爷三思。”

暮相略一沉吟,“那就饶那狗东西贱命,将它赶出府去吧!”

“父亲!”暮卿颜险些背过气去。

“快别说了。”周姨娘跑出来扶住暮卿颜,“保住黑风命就行了,不要再说话惹你父亲生气了!”

暮卿颜咬着牙,涕泗横流地垂下了头。

翩翩眼色阴冷地看向宋沅,宋沅也目光凛然地与她对视。

电光火石交锋,翩翩竟然觉得,自己好像快要输了。

怎么会有这种错觉。

翩翩摇头,想要驱散掉这种不安。

她是公主!她肚子里还有了孩子!她不会输!她也不能输!

“等着吧。”翩翩的眼神,逐渐阴狠。

“我会让你堕入万劫不复的地狱,到时候,看你怎么向我求饶。”

第三十二章

窗外黯淡无光,万物一片静寂。

突然,一声细碎的清啼划破平静。

宋沅应声打开窗,李明夷负手而立。

他看向她,脸上还有未平息的怒气。

“你怎么了?”宋沅有些紧张,难道是他发现了什么。

李明夷进入房间,眼睛似要喷出火来,低声质问她,“怎么回事,我得到线报,暮行云居然投靠了李明隐!”

宋沅假装惊呼,“怎么可能!我明明已经劝动他归顺于你!”

李明夷一拍桌子,冷声道,“事情难道还有假!你跟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宋沅蹙起眉头,装作分析的样子,“是不是当日花船事件,你弄巧成拙了?”

李明夷的脸色阴晴不定,似乎是在回忆当日的事件。

宋沅趁热打铁,“当日,花船事件后,暮行云似乎是与李明隐进行了攀谈,但是却没有让我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

李明夷闻言大怒,“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什么一直不报告!”

“我有时间报告吗?”宋沅反问。

她又补充道,“还不是拜你的好妹妹和好侧妃所赐!若不是她们一直纠缠着想要我的命!我又怎么会腾不出时间来与你商讨这件事情。”

李明夷一时间哑口无言。

她确实几次三番徘徊在生死边缘。

宋沅昂起头,轻轻靠在他的怀里,带着无比温柔的语气说道,“主子,云裳错了,云裳不该只担心自己的生死,而忘了我们的大业。”

李明夷脸上的怒气慢慢平息,宋沅仔细看去,发现他眉宇间还是盛着一丝怒火。

“还挺能演。”宋沅心中嗤笑道。

“算了,你也是想要保命,此事也不怪你,”李明夷吻了吻她的额头。

宋沅装作有些心急地说,“那我们快想想,还有什么补救的法子吧。”

李明夷神色有些黯淡,他摇摇头说,“没法挽救了。”

末了他又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震怒吗,其实不全是因为暮行云。”

他轻轻放开宋沅,走到窗外仔细聆听半刻,确认无人后,回头看向她说。

“今天朝堂上,暮相参了我一本,说我暗中聚贤,居心叵测,父皇应该很快就会着手调查,我必须快一步行动了。”

“暮相?”这次宋沅是真的很惊讶了。

暮相又怎么会卷入到这件事情中,她隐隐约约觉得,有许多暗流,她似乎从都没有看清楚。

“你的意思是,暮相可能也已经加入了李明隐一派?”宋沅问。

李明夷眯起眼睛,“恐怕有这个趋势。”

宋沅微微沉吟,问道,“你准备怎么行动?

李明夷用略带审视的眼光看着她,“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情。”

“不过,”他又道,“暮行云既然已成为阻碍,你找个机会就帮我了结了他吧。”

宋沅不禁大吃一惊,“你的意思是…”

李明夷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现在他身边最好下手的人,只有你。”

不对…不对…

宋沅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在她的记忆里,李明夷作为一个天生多疑、喜欢猜忌的人,就算对她再信任,也不会在已经有所怀疑的情况下,还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

除非…

宋沅眯了眯眼睛。

他已经开始不信任她,并且想利用她的手除掉暮行云!

如果她杀人成功,就说明她还是一条可以利用的好狗,如果杀人失败,对于他来说,只是失去了一颗废棋而已,更有甚者,如果她完全不行动,他也可以借机,发现她已经背叛了自己。

真是一石二鸟的好计策啊!

宋沅心里顿时有了数。

她面不改色地问道,“你准备让我怎么除掉他?”

李明夷从怀中掏出一瓶药,“这是千山散,是一种慢性毒药,药性细微且不易被察觉,只在第七天的时候会暴毙而亡,就算御医查起,死因也只会是猝死。”

宋沅接过药瓶,缓缓道,“我会按时完成任务的。”

李明夷一脸的探究,“难道,你对他就没有半分不舍吗?”

“没有,”宋沅攀上李明夷的肩,“我的心里,只有你,再容不下第二个人。”

李明夷弯起眼睛,目光像毒蛇一样缠着住她,“我等你的好消息。”

天一亮,宋沅就去找了暮行云。

“帮我,我要出府。”

暮行云大惊,“现在出府是要作甚?”

宋沅轻轻抱住他,“不要问,相信我。”

暮行云想了想,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声道,“你从后院的偏门走。”

宋沅点点头。

暮行云又抱了一下她,嘱咐道,“小心一点。”

宋沅答,“我会的。”

宋沅围上披风,戴上面罩,乔装了一番便直直奔向惠心馆。

为了躲过李明夷的耳目,她还故意让紫棠装成她的样子,呆在房中装病,紫棠虽然诸多疑惑,但在宋沅的威逼利诱之下,也还是答应帮忙伪装一天。

那次蛇胎事件,曾听肖姨娘提起过惠心馆,说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名医馆。

她又特地去咨询了张府医,连一向自傲的张府医都说,惠心馆的医术,它敢称第一,就没人敢称第二。

只是这惠心馆的第一圣手明镜大师,似乎很难约见,并且他常年不在京城。

到了惠心馆门口,却见大门紧闭,只有一个小药童坐在门口磨药。

宋沅直接了当问道,“明镜大师在不在?”

小药童摇头,“不巧,我家师傅出去寻游了。”

宋沅低叹一声,“那还有其他大师在馆中吗?”

小药童指着门上挂着的牌子,“今日闭馆。”

“让开!让开!”

突然一个身着华服的男子抱着一个幼童,带着一个女子从长街横冲直撞而来,差点撞到了宋沅。

“师傅!开门!”男子心急地拍打着惠心馆的大门。

“这位客人,今日闭馆了。”小药童提醒道。

男子怒喝道,“人命关天的大事!你说闭馆就闭馆!给我把门打开!”

小药童无奈地说,“今日师傅们确实都不在馆!”

宋沅朝男子怀中望去,发现他抱着的那个幼童面色通红,嘴唇乌紫,手脚还在不停地挣扎。

这分明是卡住了呀!

宋沅急忙冲到男子身边抢过幼童,将他翻到就开始猛击背部。

“你干什么!”男子大吼道就要夺回孩子。

“不想让他死就别碰我!”宋沅厉声说道。

男子闻言一愣,伸出的手僵在了原地。

宋沅并不理会,只专心实施“海姆立克”急救法。

一下,一下。

宋沅猛击着幼童的背部。

突然,“哇”地一声,幼童大哭出来,一片糖丸也随着唾液掉在了地上。

“出来了,出来了。”

宋沅擦擦脸上的汗,有些疲软地将幼童递给男子。

幼童的脸色已经慢慢恢复正常血色,嘴唇也不再乌青。

“好了!夫君!他好了!”一旁的女子喜极而泣。

男子也又惊又喜地看着幼童,仔细检查着,真的好了。

宋沅叮嘱道,“这么小的孩子,万不可喂这种糖丸,一旦卡住,会立刻毙命的。”

“谢谢恩人!谢谢恩人!”女子哭着便要跪倒在地。

宋沅一把扶住她,“举手之劳而已。”

“哗啦”。

惠心馆的大门突然打开,里面一个药师样子的男子走出来,对着宋沅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这位客人,我们家师傅有请。”

宋沅踏进馆中,随药师到了一处僻静优雅的小院。

“请。”药师推开小院中一扇房间的大门,便转身离去。

房间内灯光幽暗,只有一盏烛火在桌前摇曳。

檀香炉中燃放着不知名的香料,让人感到莫名的心安。

一个看着十分年轻的男子穿着白衣,端坐在桌子的正前方。

宋沅有些诧异,“敢问阁下是?”

白衣男子点头,“我就是明镜。”

宋沅略一沉吟,“倒没想到大师居然这么年轻。”

明镜淡淡说,“不过皮囊而已。”

他又道,“你今天用的那个急救的法子,很是新奇,不知是习自哪位大师?”

宋沅笑,“只是家乡的偏门手法,不是什么奇门秘术。”

明镜怔怔地问,“那,这门手法可有名字?”

宋沅一时无言,总不能告诉他叫“海姆立克”急救法吧。

“你就叫它…海氏急救法吧。”

明镜露出微笑,“谢谢告知。”

宋沅想了一想,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药瓶,放在明镜面前。

“大师,实不相瞒,我这次上门是有要事请教。”

明镜拿起药瓶,“可是想询问这是何药?”

宋沅点点头,又摇摇头,“这药名叫千山散,是一种慢性毒药,我是想问大师,此药可有解?”

明镜拿起药瓶,打开仔细闻了一闻,又倒了一点在手上,拈了点粉末尝了一尝。

他很快蹙紧了眉头,“这不是千山散,这是另一种慢性毒药,叫雪花种。”

宋沅吃了一惊,这药竟不是千山散,而是雪花种?

“何为雪花种?”宋沅忍不住发问。

明镜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所谓雪花种,就是中此毒者,七天后身体会像雪花一样,片片崩裂而死。”

宋沅感觉自己的大脑都有点不够用了,“不是让人无所察觉地猝死吗?”

明镜摇摇头,“恐怕给你此毒的人,骗了你。”

宋沅攥紧了手,满脸愤恨。

李明夷!

他果然想要她的命!

她就知道,他肯定是已经发现了什么,并且也想要借机除掉她,毕竟,她这颗充满心机城府的废棋,如若落到他人手里,终将成为他的心腹大患。

像他这样心狠又手段毒辣的人,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宋沅稍微调整了心神,继续问道,“大师,此药可有解药?”

明镜点头,“此药是巫神部落的圣药,前几个月,我历经千难刚好去过那个部落,部族长老赠予我几瓶解药,我可以给你一瓶,但此药需要中毒后三个时辰内服下。”

宋沅表情狂喜,有解药就有办法!

她再细细一盘算。

三个时辰,解药的时间也应该是足够的。

不觉更是喜上眉梢!

“多谢大师。”宋沅接过解药,“我应该给你多少银子,或是什么报酬呢?”

明镜微微笑道,“不需要银子,只是,如果你有空,以后可以常来惠心馆,与我攀谈交流一二吗?我十分好奇你们家乡的诊疗手法。”

宋沅笑了笑,“那是自然,我也想向大师多学一点医术。”

拜别了明镜,宋沅又伪装着偷偷潜回了相府。

进门后,看见紫棠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正在屋里来回地踱步。

看到宋沅,紫棠不禁长舒了一口气,“祖宗!你可算回来了!”

宋沅一边拖着披风,一边回头问,“这一天没发生什么事吧。”

紫棠摇头,“没有,除了中途公主派人来找你,但是又被少爷指了回去。”

宋沅问,“少爷来过?”

紫棠扶额,“岂止是来过,他每隔一个时辰就会过来一趟,看你是否已经回来。”

宋沅心里一暖,“我去看看他。”

说着,她轻手轻脚走到了暮行云的书房,远远的看见书房的灯还亮着,烛火摇曳,似乎是在陪同主人等待归人一样。

“行云。”她轻轻叩门。

门几乎是瞬间就被拉开。

一只大手蓦地就将她拥入怀抱,熟悉又让人觉得温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没事就好。”

宋沅听着他胸口传来的快速的心跳声,心像溢满在温暖的水中,她轻轻贴着他,“这辈子,能遇到你,我真的觉得很温暖,很幸运,谢谢你在我的至暗时刻,给予了我这份温暖。”

“傻瓜。”暮行云托起她的下颌,唇温柔地覆了上来,“一直爱你,一直陪伴你,一直保护你,这是我给你的承诺。”

宋沅也抬头,回应他的吻。

夜,如潮水一般袭来。

烛火熄灭,也熄灭了黑暗中,一双阴狠又孤独的眼睛。

第三十四章

“公主,小心别着凉了。”孙嬷嬷叹了口气,将一件厚一点的锦裘披在翩翩身上。

翩翩幽怨地说,“嬷嬷,书房熄灯了,你看到了吗?”

孙嬷嬷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又歇在了书房,自从那晚后,他最多只来房中看看我,再没有在房里睡过,他就那么讨厌我,那么不想看到我吗!”

孙嬷嬷安慰道,“许是驸马觉得公主怀孕了,需要多休息,所以才…”

翩翩尖声打断她,“嬷嬷你不要骗我了,暮行云什么心思,什么想法,你我应该都了然于心。”

翩翩低下头喃喃道,“我是不是应该考虑二哥的提议?”

孙嬷嬷大惊,连忙捂住翩翩的嘴,“我的好公主,这个话题可提不得,二殿下那种大逆不道的话,公主听听就行了,千万不要当着。”

翩翩惨笑,“我就想暮行云见识到,背叛我,是他这辈子做过最失败的决定!他应该为他的愚蠢付出代价!”

孙嬷嬷急忙劝道,“公主!你腹中还有驸马的孩子!如果驸马出事!孩子出生就没了爹,这是你想看到的结局吗?”

翩翩呢喃道,“出生就会没有爹,没有爹的孩子…”

片刻后,她摇摇头,一时竟有些怔忡“孩子出生不能没有爹,但是,二哥如果要出手,我们又应该怎么应对呢,他毕竟,可是我唯一嫡亲的哥哥啊,他不会害我,我更不能背叛他啊!”

孙嬷嬷叹气道,“公主,请听老奴一句劝,德妃娘娘对你不是也视若己出吗,俗话说,生恩不如养恩大,从小你要什么,德妃娘娘就给你什么,就算你要天上的月亮,德妃娘娘恐怕也会想着法子给你摘过来,你为什么一定要在徐贵妃和二殿下这一颗树上吊死呢?”

“况且,”孙嬷嬷补充道,“当时是贵妃娘娘自己不要抚养你的,你又为什么一定要认她呢?”

翩翩摇头,“不,我母妃是因为觉得自己出身低贱,怕影响我,才不要我的。”

孙嬷嬷微微怔了一怔,“那二殿下呢?贵妃娘娘难道不怕影响二殿下吗?她为什么一直把他养在身侧?”

“公主…”孙嬷嬷还想说话,却被翩翩打断。

“好了,嬷嬷,你是德妃娘娘的陪嫁丫鬟,所以你处处帮德妃娘娘说话,我从小是怎样长大的,我自己清楚,这件事情,我也自有打算。”

“二哥的事,我会考虑,你说的话,我也会好好想想的。”

翩翩又抬眸重新看向书房。

“下一步怎么走,就看他的表现吧。”

这两日,暮行云总是觉得身体虚浮,心情烦躁,他去寻得张府医诊治。

张府医诊疗后大惊失色,“少爷,你这是中毒了啊!”

暮行云不敢置信,“中毒?”

“你的脉象急速,节律不齐,止而复发,犹如雀喙啄食,这是中了慢性毒药啊,你最近可有吃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吗?”

暮行云细细回忆,最近吃食并无改变,并且每顿均有银针试毒,除了…

宋沅最近每日亲自熬的为她补身体的燕窝。

不,不会是她,一定是有人故意将无法查探的毒药放进了他日常的吃食里。

“可能查出是中的何种毒?是否有解药?”

张府医摇摇头,“少爷,我虽擅长医药,但用毒方面,确实是一窍不通,城内惠心馆的明镜大师,是这方面的高手,少爷可以去寻他问问。”

暮行云略一沉吟,“这毒可会危及生命?”

张府医说,“暂时没有发现此种迹象,应该暂时只会让人浑身乏力。”

暮行云点头,“那我还有时间。”

一个时辰后,城内,一个人裹着黑色披风敲开了惠心馆的大门。

第三十五章

次日,边境传来的一封快马急报震惊了整个朝野。

箜南国进军了,部队兵马已行至西南一带,攻破城池三座,俘虏百姓十万余人,箜南人残暴嗜血,杀烧抢掠,西南边境地带战火连天、尸骨遍野。

消息一出,朝野震动,皇上震怒。

听闻,皇上紧急委任南平侯为大将军,带兵反击箜南,二皇子李明夷主动请缨,被任命为副将军。

但最让相府震惊的是,皇上还任命了朝中几人为为总兵、司马、校尉等军职,其中暮行云被任命为随侍校尉,负责维护整支军队治安。

消息传到相府,夫人和翩翩几乎双双哭晕,特别是翩翩,连夜进宫向皇上请命,却被皇上以“国家为重”四个字驳回。

“怎么会这样呢!父皇连我的话都听不进去了!”翩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这可怎么办呢!相爷!你能不能想想办法!让云儿不去!”夫人也着急地拉着暮相的手问道。

“胡闹!”暮相一把甩开夫人的手,“保家卫国是何等光宗耀祖的事情!岂容你一个妇人置喙!”

夫人流着泪说,“我才不要什么光宗耀祖!我只要我儿平安!”

暮相喝道,“被皇上钦点!封为校尉!是何等的荣耀!你们就不要哭哭啼啼了!张伯!赶紧为云儿准备行装!明日大军便要出发!”

“明日?!”翩翩大惊,“为何这么急!”

暮相点头,“此次箜南来势汹汹、战情紧急,我国几乎是倾全力应战,翩翩,你作为云儿的妻子,更是一国的公主,必须要带头支持才是。”

翩翩闻言只是跟着夫人流泪,也不好再说什么。

房间里。

暮行云正在收拾行装,宋沅奔进房间里,定定地看着她。

“我要跟你一起去!”

暮行云满脸震惊地停下手,“不行!那可是战场!你怎么能去!”

“我以前看电视剧,不,读书,曾经看到过女子乔装随夫君去打仗的,我也可以效仿!”宋沅一脸的坚定。

“也不许!”暮行云凝视着她,一脸认真地说,“战场是什么地方,那可是会流血死人的!你怎么可以去!”

“我要去!”宋沅不理会他,继续坚定地说道。

暮行云有些恼怒,“我说了不可以!”

宋沅从他的腰上一把抽出佩剑,架在自己脖子上,厉声道,“如果你不许!我立刻自刎在你面前!”

暮行云连忙去夺佩剑,“云裳!你干什么!”

宋沅闪开身,往后急退一步,刀尖压在脖子上已经渗出了血,“让我去!”

暮行云心急如焚,“快放下剑!”

“除非你答应!”

说着剑尖更往深压了一寸,血珠簌簌往外冒。

“好好好!我答应!”暮行云只得无奈地应道。

宋沅放下佩剑,扑进他的怀里,“我并非有意为难你,只是,这偌大的相府,如果你不在,我也不想继续待下去了。”

暮行云叹了一口气,“你这个傻瓜。”

宋沅抱住他,“只要能陪在你身边,刀山火海我都愿意去。”

暮行云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看到彼此的目光里,满满的都是对方。

第二天,城门口,旌旗猎猎。

皇上端着一杯酒,为军队饯行。

他举杯道,“今天,我们的勇士们就要出征,与箜南人去打这一场仗!这场仗,不是为他们自己打的,而是为他们的家人,他们的儿女,为我们的黎明百姓!让我们端起酒杯!预祝他们凯旋!”

“皇上洪福齐天!军队胜利归来!”

文武百官齐声祝贺道。

在震天的祝贺声中,壮大的军队在大将军南平侯的率领下,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涌动的人群中,夫人扶着翩翩,泪眼看着渐行渐远的军队。

“他走了。”翩翩怅然若失地说,“我为他求的平安符,还没来得及给他。”

夫人擦了擦眼泪,“他会回来的。”

翩翩点头,“会平安回来的。”

锦旗飘飘,马蹄阵阵。

军队日夜不停地行军,终于在半月后抵达了西南边境地带。

帐篷里,南平侯铺开一张图,率着众人分析地势。

南平侯道,“此处地势崎岖,山路众多,稍不注意便会误入不知名的山谷,实在很难行军啊。”

暮行云接话,“车队能不能运上山,粮食足不足够支撑,这都是问题,行军打仗,可不能饿了将士们的肚子。”

“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怎么打赢这场仗,”李明夷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地图。

良久,他指着一处山脉的顶峰说,“你们看这里,这地方虽然凶险,但是只要我们占据了高地,他们就不好攻上来,我们放出消息,就说我们的大部队驻扎在这处高地,实则将所有精锐力量集结在后方,来个瓮中捉鳖。”

南平侯露出欣赏的目光,“二殿下好计谋!只是这地势凶险,我们的小队要怎么要上去呢?”

李明夷道,“从山体处,用绳子攀爬上去 。”

南平侯道,“不可,我们的将士多生活在平原,没有攀爬的经验,如果掉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是在意区区几条将士人命!那要怎么取得胜利!”

南平侯不耻,“这样踏着将士鲜血取得的胜利!还不如不要!”

李明夷喝道,“将军,你万不可以意气用事!应以大局为重!”

有个人也开始附和李明夷。

“对啊,将军,二殿下说得有道理。”

“将军,眼下也没有比更好的办法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将南平侯围攻得心烦意乱。

正在这时,暮行云缓缓开口了,“其实,也不必要这么冒险,你们看,这一边虽然山林众多,但是地势比较平稳,我们可以…”

“糊涂!”李明夷冷冷喝道,“冒冒然进入未知的山林,你知道有多大的危险吗!万一有什么野兽杂虫,又该怎么应对!再说,此处弯弯绕绕,又不知具体地形,万一迷路怎么办!”

暮行云道,“我们可以去当地找一个熟悉地形的百姓为我们带路。”

“此举不妥!太耽误时间!”李明夷反对道。

“就这样办。”南平侯发话拍板。

“将军!”李明夷疾呼,还想继续争辩。

“我意已决!别说了!”南平侯大手一挥,便坐在座位上不再言语。

李明夷见再无转圜,便冷哼一声,“那就由宋暮校尉去寻吧。”

“是。”暮行云抱拳道。

“反正你也活不了几日了。”李明夷心内暗暗思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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