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日历479年。

占据了小半个天空的巨日依旧高悬,千百年来纹丝不动。

杨尘左手托着下巴,歪着脑袋心不在焉地望着天空中巨大的日冕发呆:稷下的夫子又在讲神佛创世,光耀神州,永日开国的故事。天文地理国家社稷,杨尘都感兴趣,但惟独神佛创世的教科他却半个字听不进去,想来应该是受了父亲的影响吧。

“所以日出之时,神佛俱现,恩泽九州,光耀万载。得有古之帝王兮,沐神佑而诞世,扩疆土于四方,固天下之气为立足之本,万民皆喜,置以为天子……”夫子背手拿着书卷,摇头晃脑地念诵着早已烂熟的教科,同窗们一个个正襟危坐也跟着夫子的韵律摇头晃脑地念诵着。

鹤发老叟带着青丝小童一起摇晃着脑袋,这场面看得杨尘差点笑出声来。

“算起来,父亲离家又是半年多。今天也该回家了吧……”杨尘轻轻叹了口气。

“谁?谁在叹息!”夫子猛然回头,目光四下扫视很快就发现了窗边心不在焉的学童,“杨尘!你为何叹息哀怨?”

杨尘打了个寒颤,想到夫子案上的三尺竹戒,赶紧恭恭敬敬地站了起来:“回夫子的话,学生望永日而念神佛之恩,由感而发,无有它意。”说完,杨尘低下头双手置于腹前,尽量让自己显得谦卑恭顺。

“由感而发?”夫子冷冷地说,“神佛创世,始皇立国,万世敬仰之举怎容你孑然哀叹?想若无有神佛始皇,何来世间太平盛世!你这般敷衍塞责,可知这是大逆不道之举?”

“学生知错……”今日夫子心情似乎欠佳,杨尘心里估摸着这顿掌心煎肉的戒尺训诫怕是少不了了。

“知错?”夫子轻轻捻动着有些花白的山羊胡,“好,那为师且问你,这京都往西而去八百里是为何地?”

“回夫子,皆为蛮夷。”杨尘想到父亲所去之处正是西方蛮夷之地,心里不免担忧。

“蛮夷者,钝而不进,愚昧蒙蔽,毒沼蛮荒,入而暴毙。是为何故?”夫子转头看着窗外,山间枫竹正红,远眺而去山间流水皆是一片暗红。

“这……”这本是尽人皆知的常识,但父亲的话语此时仿若响在耳边,杨尘一时竟犹豫了起来,“蛮夷之地……皆为神佛所弃,未沐圣恩……”

他最后还是选择屈服眼下的形势,毕竟戒尺当头而父亲却不在身旁。

“嗯?这等见识难道小儿却未能知晓?”看杨尘支支吾吾的模样,夫子不免心生怒意,“汝之亲闱未免懒惰心性,却未曾教导小儿乎?”

“家父勤苦,非夫子所言尔!”父亲受辱,杨尘一急不禁提起声来。

“小儿竟敢顶嘴!”夫子大怒,双目紧盯着杨尘。

学堂里一众同窗见状,个个屏气噤声。夫子行文育人数十年,教出的秀才也有十好几个,镇县之中无不敬仰,自然是心高气傲的人,哪容得一介草民之子如此顶驳。

“也罢,君子不愠小儿,”夫子低声自语,而手里却拿起了戒尺,“小儿且说,亲闱之中如何教导神佛创世?如若不知其解,莫怪为师惩戒为训。”

“这……弟子知错!弟子不敢!”杨尘哪里敢挑衅夫子的权威。

“速速道来!”戒尺啪的一声击在案台上,清脆的响声吓得杨尘缩了缩头。

“西……西方蛮夷终生生活在没有光和热的黑暗中,而我们自有史以来就一直在光照的土地上生活,”杨尘忐忑地重复着父亲以前对他说的一通大白话,“所以……我们自号为永日神佑之国。”

“那为何吾国神佑,而蛮夷荒弃?”夫子手持戒尺,环抱胸前继续追问。

“这个……这个……家父说……”杨尘年纪尚小,情急之下一时语塞。

“说!”竹案上又是一声脆响。

一些幸灾乐祸的同窗幼学已经开始捂着嘴偷乐了。

“家父说,应该是我们搞错了顺序,也许……也许并不是神选择了我们,而是我们寻着永日而来,定居在阳光之下。”杨尘咽了口唾沫,“只是为国之后众人无解于永日和四方蛮夷之惑,因而……因而具象了神佛一事……”

“胡扯!!”话音未落,夫子已经怒吼起来。檐下同窗更是惊得个个目瞪口呆。

“黄口小儿!竟敢乱言开天辟地之事!大逆不道,你这是大逆不道!”夫子气得指尖乱抖,“汝家父何在?为师要当面质问清楚!”

“夫子息怒!家父……家父远游,说是出访鸿儒去了。”夫子平日里生气也就是责罚修课或者戒尺训诫,小小年纪的杨尘也想不通夫子为什么如此暴怒,只得唯唯诺诺的如实回答。

“远游访儒?”夫子眉毛一挑,心中暗自揣测:“乡野村夫如何有这般文人墨客之举,莫非是隐世高人?”想到这里,涌上心口的怒气不禁褪去大半。

“令尊名号?现在何处?”夫子收起戒尺。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夫子突然消了气,但少挨一顿掌心肉总是好的,杨尘决定知无不言。

“家父杨夸,离家远游已过半载,算来今日应是归家之期。”

“也罢,今日为师便与你走一遭,倒是要把这癫狂之语问个明白。”夫子拂袖转身,走回案台,“各自归位,讲学。”

不明不白躲过一劫,杨尘揉了揉手掌,暗地里吁了口气。

放课后,夫子却没忘了家访的事,老远就叫住了正准备偷偷开溜的杨尘。

于是,杨尘只得搭拉着脑袋在前面带路,夫子一路负手昂头紧随其后。有夫子跟在身后,杨尘这一路既不敢撒着欢一路小跑,更不敢扔了书箧跳下小河去玩水,只能放缓步子趋礼而行,过往的乡亲熟识见他这般模样都忍不住指指点点:“看呐,连孰堂的夫子都来了,这回杨家的小子估计是闯了大祸啦!”

夫子却是一路无语,这让杨尘心头有些惴惴不安。

绕过两座山梁,又过了一条小溪,眼看着快走进一片枫竹林的时候,杨尘终于一指山腰上的小屋,“夫子,到了。”

饶是夫子已经走得气喘吁吁,但放眼一看这满目赤红枫叶,红竹满山的景色,也是不禁心旷神怡,“不失为秀美之处,能寻得此地为家也算是有几分雅致。”

推开门,杨尘恭恭敬敬地将夫子请进堂屋落座,而后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茶具。

“夫子莫怪,家母过世得早,家父又时常远游,屋中仅有弟子与奶奶相依,今日奶奶怕是出门去了晚集,一时半会应该回不来,招待不周夫子见谅!”杨尘一边翻箱倒柜地找着红茶一边尽量文雅的招呼到,“东侧厢房是家中书屋,夫子不妨移步,弟子一会儿便来。”

夫子摆摆手算作了回应。在堂屋里歇了歇腿,夫子站起身来,慢步踱到东侧厢房。

掀开门帘,夫子竟是一愣。

四面墙上尽皆张贴着国境十二郡县地域图,细细看去每幅图却又和平日里所见的却不尽相同:每幅图都绘有详尽的山川河流,还标注有地域民风,有的甚至连版图都有明显不同,虽然都是手绘但却精细异常。靠窗的书柜里整整齐齐的排列着全国各地的郡县志和史料珍记,随手翻来竟是每一页都有文笔备注。

看来这杨尘之父应是一位云游客,夫子微微摇头:这些云游客整日四方行走,美其名曰游历山川心怀天地,但大多腹无半分墨,拳无三分劲,所谓云游不过是嬉闹世间的借口而已。

转过身来,靠窗的竹案上层层叠叠的堆满了杂乱的书籍。夫子随手翻阅,哪知这一桌的书简竟都是乡野传奇,描写的无非是毫无来由的怪力乱神或乡间野史,甚至有不少内容沾染了男女之事。夫子嘴角一撇,这等粗俗的市井读物他自然是不屑一观的。

正在这时,屋外传来洪亮的人声:“我儿!我儿在哪儿?老爹回来了还不快来接驾!”

糟粕的乡野俗语,听得夫子眉头直皱。语音刚落,杨尘就掀起门帘一侧,恭恭敬敬地说:“夫子,家父回来了,还请夫子移步。”

夫子微微颔首,虽然家人粗俗不堪,但好在自己教导有方,幼子的礼仪廉耻尚可为人。

走进堂屋,夫子一眼就看见门栏边站着一个中年汉子。手脚粗糙,一身尘土,鞋底还沾着厚厚的污泥,典型的庄稼汉子打扮,毫无一丝文人模样。

“夫子,这是家父,方才归家,”杨尘绕着头,声音越说越低,“父亲,这位是稷下的夫子。今日……今日是来家访的……”

但自己既然来了,就该有做客人的样子,夫子随即挑袖拱手,客气的说到:“今日叨扰,老朽乃稷下学堂的……”

“哟!夫子亲自来做家访了啊!我是尘儿的老爸,你叫我杨夸就行,”这汉子声如洪钟,边走边行了个江湖抱拳礼,“夫子请进!请进!随便坐啊!”

“我本来就在屋里,你才是在外面站着的人好吗?”涵养如夫子也不禁满腹牢骚话。

进屋落座,夫子见此情形已不想多言,寒暄几句便直言:“今日贸然前来,是为贤契之语略有不当之处,还请足下多加管教为当。”

“哦?尘儿,你又在稷下胡说八道了?”杨夸眉毛一挑,斜斜的瞪了杨尘一眼。

“没……没有……”杨尘吓得浑身一抖,手中的茶壶撒出一滩水渍。

夫子见状,暗里默默摇头:“家风如此谈何为教,也罢,今日且打个圆场,来日避之不见也就是了。”想到这里,夫子一摆长襟,大度地说到:“倒也无需气恼,孩童所言无非一些琐碎闲言,无妨,无妨。”

“琐碎闲言?”杨夸伸手试图扫清桌上水渍,无奈掌心并非粗布,擦来擦去非但没把水擦干,反倒是弄得一桌都是亮晶晶的茶水,“尘儿你跟人说那国人具象神佛的事儿了?”

没想到父亲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动作,杨尘只得乖乖垂首低眉的说:“是……孩儿一时性急,就脱口而出了。”

“胡闹!”杨夸猛一拍桌,未干的水渍四下飞溅,沾了夫子一脸。

夫子默默地挽袖擦脸,心中想着仁至义尽,该是告辞回家了。

杨夸却丝毫没有注意自己不合礼仪的举止,而是大声质问儿子:“我给你说过多少遍了,这只是构想,什么叫构想?就是没有证实的东西,没有证实怎么能拿出来跟人显摆!”

“构想?”夫子听到一半,不禁问了一句。

“是啊,本来这是我几年前对头顶这颗太阳的猜测,”杨夸转过身来,叹了口气,“咳,夫子莫怪,这孩子就是这样,听风就是雨的。”

夫子长叹一声,“虽说是胡乱猜测,但足下这番话讲来也是不妥啊。”

“就是啊!夫子你放心,这事儿我得教育教育这小子,”杨夸一拍大腿,颇有些找到知音的感觉,“我可是在西域蛮荒走了好几个月来证实这事的,不能让他以后再乱说了。”

“什么?!你去了西方蛮夷之地?”夫子大惊失色。

“是啊,去了好几回了都,”杨夸满不在乎的接过茶壶,给自己倒上一杯,愣了一下又给夫子也倒了个满杯,“要证明自己的猜想,最好的办法就是亲身实践。”

“游遍四方,无功而返,终而神佛矣。”夫子很高兴这一介云游客最终没能说出个大道理。

“也不能说是无功而返,虽然是不能证实神佛创世的真假,但却是找到不少有用的线索,相信能为将来的研究提供些帮忙。”一说起云游的收获,杨夸顿时精神百倍,拉起夫子的手就往书房走,“来来来,我先给你看些东西。”

夫子猝及不防,被拉得一个趔趄,连声说:“勿急之!勿急之!”

进了书房,杨夸熟练地把架上的郡县史志翻开,“夫子你看,这是全国郡县的史志,分别有前后近百年的演变和不同版本。”

“随处可见之物,有何不妥?”夫子显然对刚刚的拉扯十分不满。

“大有不同啊!来来你看这儿,”杨夸摊开一张国境详图,又拿出几本新旧不一的手本开始翻找。

国境图呈一个规整的圆形,由圆心所在的国都为始,全国分为大大小小十二郡,乍一看并无异样。

杨夸很快找到了自己想要的资料,他翻着两本颇为古旧的杂集送到夫子面前,“这是我在望川县找到的一部两百年前的国志,应该是先辈中的云游客绘制的。它详细记载了百年前蛮夷的形态动作,有的还配有绘描,可是说十分珍贵。”

“此类书籍,当下亦是不少。”夫子不屑地说。

“对!但是数百年来,大家看着这些先人留下的古籍,却没人关注这些被排除在光照之外的蛮夷到底是什么?“杨夸似乎并没有感到夫子的冷意,而是继续翻着书,“反正我是觉得不可能是什么神的旨意。”

“一介凡人,何如能揣测上天之意!你这是……”夫子听闻,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是啊是啊,我这简直是逆流而行,不慎则亡。”杨夸笑了笑,“但是有些事不做不行,无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是一意孤行牵累了家人岂不与禽兽无异,所以我在有了尘儿之后才能安心出门,万一遇到不测也算是给家中老母留了个牵挂。”

夫子默然。

“咳,不说这些了!夫子你看这里,这是我从全国各郡县的史志、野纪、传说中梳理出来的详细的蛮夷信息,这可是个大工程,花了我不少时间呐!”杨夸手一挥,立刻把注意力放回到手中的皮纸上,“你看,这些记录大多附有绘描,对比不同的地域、境线、距离,我总集了各地的边境变化,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什么?”杨夸哗啦啦说了一大堆,夫子一时没接上话。

“这些蛮夷野兽,都是有思想的。”

“什么!?”

“我知道听起来有点离经叛道。所以我这几年一直周游国境线,偶尔还到蛮荒沼泽中呆上一阵。“杨夸喝了一口茶,继续说,“其实他们,恩……我是说那些蛮夷,在世人眼中都是一群动作迟缓、脑袋空空、毫无神志的野兽,但我近距离观察了他们很久,发现他们的行为举止,其实是有目的性的。”

“你……你竟然出了神国,去到那些蛮夷野兽当中?!”夫子从震惊中反映过来,吓得猛地站起身来。

“哎,夫子你别激动。没事的,凡事不能光看书,总得自己去亲身实践一下才行,”杨夸赶紧站起来扶住夫子,“而且咱们的速度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动如疾风,他们根本反应不过来的。”

夫子指着杨夸的鼻子,气得直哆嗦:“什么动如疾风动如脱兔……胡闹,简直是胡闹!“

“其实真没事,只要静下心来观察,他们蛮夷野兽的行为都是有迹可循的。只是因为没有日照,动作和我们相比放慢了很多很多而已,”杨夸扶着夫子缓缓坐下,接着说,“我观察了他们好几个月,发现他们其实并不是脑袋空空、行为迟缓的禽兽,他们只是思维和反应和我们比起来更慢。”

“父亲,你说的都是真的吗?”杨尘端着茶盘呆立在房门口,刚才的一番言论着实让他有些震惊。

“当然是真的!”杨夸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儿子的惊讶,“而且我还弄清了这些情况的原因。”

“原因?”夫子和杨尘异口同声地问。

“很简单,”杨夸指了指头顶,“就是太阳,或者说……能量。”

“哼,还请问,这能量又是何物?”夫子不屑地说。

杨夸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似乎是在考虑什么难以表述的事情。

“这么说吧!”杨夸一拍手,回头说道,“这世间万物的存在都需要能量,窗外这红枫,脚下的蝼蚁,甚至路边的乱石堆都是能量的使用者和产生者。同时,根据它们所需的能量不同,它们所经历的‘时间感’也是不同的。”

看着夫子和扬尘不解的眼神,杨夸指着窗外田埂边缓缓爬过的一只龟鳖,继续说到:“好比这只龟,在我们看来它不论思考还是行动,都可谓缓慢无比,它吃的东西并不多,甚至可是说寥寥果腹,但它的寿命却高出我们数十年。”杨夸顿了顿,继续说,“从诞生到发育,从繁衍到死亡,我们几十年的路,它们却可以走上上百年。但说到底,生命的过程却依然是相同的。因为我们在各方面所需的能量远大于这些生物,所以我们思考和行动更快,当我们快起来了,我们对时间流逝的感受也就快了起来。因此,龟鳖缓慢的一生也被它们缓慢的能量消耗延长了,实际上它们对一生的感受应该是和我们一样的。”

夫子皱着眉头摸着胡子思考了一会,问到:“何谓......‘时间感’?”

“打个比方,‘庄周梦蝶’的故事你一定知道吧?”杨夸转过身来说。

“那是自然,‘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此路人皆知之典故。”夫子不假思索地回应道。

“是的,周公在梦里感觉自己是一只蝴蝶,醒来之后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还在做梦,进而怀疑自己是否真是一只蝴蝶,而现在的自己其实只是蝴蝶的南柯一梦。”杨夸顿了顿,继续说,“也许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从能量和时间感的角度是可以进行解释的。”

“愿闻其详。”听杨夸这么一说,夫子也不禁对这古来已久的典故来了兴致。

“从表面上看,似乎不可能人的一生是一个梦。但如果庄周真的是一只蝴蝶,倒也不是不可能。设想,一只蝴蝶的能量消耗和我们相比几乎是微乎其微,同时它的生命也是十分短暂。因此,它们微弱的能量消耗和短暂的生命时长,导致它们对时间的感知必然缓慢无比,我们的一天对他们来说或许就是一年,甚至十年。换言之,如果一只蝴蝶真的花一晚上来做梦,那么作为梦里的人,庄周的能量消耗就更是寥寥无几,所以对梦里人庄周来说,他自我感觉的漫长的数十年人生,对蝴蝶来说就是一个十年,而对我们来说就是一个晚上。”杨夸喝了一口水,两手摊开,“一边是时间,是由我们的感知决定的流速。一边是能量,是决定我们感知的关键。你看,就是这么简单。”

“莫名其妙不知所云,此事与边境蛮夷有何关联?”听了杨夸一番长篇大论,夫子仍是一头雾水。

“关系大着呐!”杨夸挥了挥手,仿佛在天地间画出一个圆圈,“虫子、蛮夷,他们对能量的吸收和我们都不在一个量级:花鸟鱼虫只能吸取些微的能量,而边境野人没有永恒日光的照射,终年生活在漆黑寒冷的世界,它们拥有的能量太少,所以时间的流速对它们来说十分缓慢。对它们的思考和行动速度来说,我们的一年可能对它们而言就是五年、十年,甚至更多。所以,那些边境野人不过是被放慢了无数倍的‘人’罢了,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花草树木,也许在它们看来,我们人类快如疾风的生命才是昙花一现朝生暮死。”

“足下所言,实难为解。”夫子摇摇头,觉得面前这个中年男人嘴里说的话简直是匪夷所思。

“思考和行为,处理的机制运行得越快,每个单位时间内这种生物的思维和知觉就越多,时间也好像过得越快。同时,信息处理得越快,能量消耗也就越大,因此可利用能源耗尽得也越快。”杨夸一字一句地说着,“如果这样简明扼要的解释更能让你明白的话......”

“庶子狂妄!”夫子猛地一拍竹椅站起身来,指着杨夸的脸呵斥到,“这天地间的能量如何能有用尽之日!”

“天地间哪有无穷无尽的东西。”杨夸叹了一口气,“世间的一切鲜活之物都只能在这国境十二郡县中活动。一旦出了这日光照射的范围,所有一切生物都会变得迟缓、退化甚至死亡......”

“神恩之外,生死无怨!”夫子指着窗外明亮的永日,气得手指都在发抖,“此永日,史志为据已当空四百载,无有一日黯淡。普天之下,万事万物或有生死,唯永日神恩不灭!你可知,方才所言已是逆天逆国之语!”

“夫子你不要激动。就像我刚进门时对尘儿说的一样,我只是在试图用事实证明一个推测而已。”杨夸倒上一杯茶水递给夫子,后者摆手拒绝。杨夸耸耸肩,继续说到:“就算是用神佛创世的假说,数百年历史已经证明,连无上皇权的兴盛都必有衰败,如果这皇权是来自永日的神恩,那我们头顶这一轮烈日难道就不会有终焉之时?”

“你......你这是大逆不道!”夫子哆哆嗦嗦地站起来,指着杨夸的鼻子高声说到,“我这就告辞!明日令郎也不必再到学堂了,在下才疏学浅,教不得如此狂妄之才!”话音刚落,夫子气上心头脚步虚浮,跌跌撞撞就要摔倒。

杨夸赶紧健步上前扶住摇摇晃晃的夫子,又招呼外屋的杨尘沏上一壶新茶,父子两人七手八脚的将夫子扶到堂屋的太师椅上暂时歇息。

“父亲,你刚刚说的什么时间、流速和能量是真的吗?这太阳真的有一天会熄灭吗?”安顿好夫子,杨尘好奇的扭头问到。

“尘儿,这世上没有什么永恒的东西。对于我们生命,旅程的终点就是死亡,对于一切的能量,最终的归宿都是消散,一切都只是迟早的事情。”杨夸摸着儿子的头,温和地说到。

“那......如果能量最终都会消失,那些最初的能量是从哪来的呢?是不是在那个最初的能量看来,我们的动作和思维是不是和那些边境蛮夷一样缓慢呢?而且,这太阳什么时候会熄灭呢?”杨尘连珠炮一样追问到。

“哈!大半年没见,尘儿真是越发聪颖了!”杨夸笑着点头,“你问的这些问题都很好,世界从哪里来,时间是不是恒定的流速,所有的物质和能量最终会流向何处......这些答案为父愿意用余生所有去探求。”

“那就是父亲也不知道答案咯?”杨尘笑道。

“嘿嘿,世上哪有无所不知的人?”杨夸笑了笑,站起身推开窗来。

红枫覆盖着连绵的山川,这些茁壮生长的红色植物像是自古以来就存在于天地之间,将世间的一切染作一片殷红,与天空的一轮永日相应成辉。杨夸夫子那小小的茅屋在广袤的大地上犹如红色海洋中一滴深红色的水,渺小而又孤单。

“父亲饿了吧?奶奶差不多也该回了晚市,我这就去生火,”杨尘挠了挠头,这些玄而又玄的道理对他一个孩子来说还是太晦涩,不过父亲终于归家总是好事,“反正这太阳已经挂了几百上千年了,总不能说熄就熄吧?还是填饱肚子最重要!”

话音刚落,黑暗突然包围了四周,天空和大地无声无息地堕入黑暗。

“这......这是出了什么事?!怎么突然什么都看不见了!”徒生的异变吓得杨尘差点哭了出来。

这时,一只粗糙但又无比温暖的大手轻轻抚摸着杨尘的脑袋,父亲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无比清晰。

“尘儿别怕,永日熄灭了。”

————————————

“同学们,请注意看这边,”老教授敲了敲讲桌,惊醒了前排几个昏昏欲睡的学生。

“这是正常环境下的菌落组织”老教授挥舞着红外线授课器,红点在投影幕上来回移动。“可以看到,正常情况下这种菌落是明显的惰性,呈深黑色。在显微镜下可以观测到细胞的生长和移动十分缓慢。”

看到刚刚被敲醒的几个学生又开始睡眼迷蒙,老教授提高了声调:“我先说了,这种菌落在特殊环境下的两级差异是这学期论文的重点!我只讲一次!”

几个学生急忙抹去嘴边的哈喇子,挣扎着坐直了身子看向讲台。

老教授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说到:“接下来大家看这边。”他伸手拉过一个滑柜,里面有一台嗡嗡作响的仪器正在发出红色的光。

“这是一台红外线热能机,在此之前我已经用它给这种特殊菌落进行了两个小时的照射加热,”老教授小心地取出红光下的一块培养皿,翻转过来面向学生们,“大家可以看到,被高热光波照射的圆形区域已经呈现明显的红色。透过显微镜我们能观测到,这些微生物不但没有被高温灭杀,反而呈现出极端的活跃性,在短短两个小时里迅速进行分裂和自我繁殖,物理表象也从深黑变成类似枫叶的红色。”老教授顿了顿卖了个关子,问到:“有谁能告诉我这里面有什么道理?”

一个带着厚厚眼镜片的男生举手回答道:“它们的时间没有我们快。”

“你说什么?”老教授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呃......我是说也许它们作为微生物,能感受到的时间维度和我们不一样,所以我们的两个小时对他们来说足以进行无数次的繁殖和进化。”男生推了推镜片说。

“这位同学,你是在开玩笑吗?我们这是国内顶尖大学的微生物专业,你跟一群菌落细胞谈什么时间和维度?”老教授摇了摇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务正业,还有谁能给我一个准确的答案?”

同学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却一时没人敢回答。

半响之后,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站了起来,“这说明未来我们或许可以掌握这种微生物的繁殖模式,并利用它们的特性加工改良,进而在绿化环保、工程建设、生物降解等领域进行生产投放,具有良好的市场前景。”

“答得好!请坐!”老教授微笑着说。

2016年11月17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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