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生,比黄连还苦。”

1岁,父亲抱着她在门口乘凉时被狗咬了,那时候没有狂犬疫苗,没过几日父亲狂犬病发作而亡,那是一个傍晚,酷暑,西边一个闪电劈来。

父亲死后,叔叔一直接济她们娘俩,为了她,也没有成家。叔叔死于车祸。母亲带着她一路乞讨,从A村来到了现在的B村,随后母亲改嫁,她有了同母异父的弟弟妹妹。

16岁光景,她结婚,生子,育有4个儿子2个女儿。在小女儿生下闺女的10多天后,她的丈夫死于急病。没过多久,她的腰被大儿媳妇打弯,弯到什么地步?她此后的20多年,一直弯着腰劳作,远看,像极了数字“7”。《白鹿原》中,陈忠实形容弯了腰的白嘉轩像极了狗,这一点,我很厌恶他的比喻,人,怎么能跟狗相提并论,她的腰,和白嘉轩的腰一样,像“狗”,巧了,她属狗。

她是一个极软弱的人,这一点,她的四儿子和她最像。为什么这样说,死的前一天,她的小女儿来看她,大儿子、三儿子不让见,四儿子连句话都说不上,这里需要补充一下,她的三儿子和二儿子有矛盾,三儿子拉拢了大儿子和他一伙对抗二儿子,所以老大老三是一伙的,老四常年在福建做生意,16年没有回过家,所以既不想得罪老二,也不想得罪老大老三,所有的事,老四采取装聋作哑模式,要不然,她死前,是可以看到她朝思夜想的小女儿的,也可以看到她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小女儿的闺女的,上次见小女儿还是一年之前了,她最疼小女儿的闺女了,小女儿的闺女是这样想的,就算不是第一疼也是第二疼,因为是外婆把她带大的啊,小女儿的闺女结婚时她还给了500块钱呢,不过小女儿的闺女没要这笔钱,因为她太可怜了,自己不舍得吃不舍得喝的,一个月也花不到10块钱(除了生病)一天只吃一顿饭,那叫饭吗?就是吃点干煎饼垫吧垫吧,不那么饿就行了,或者周围的邻居看不下去了,偷偷的给她点吃的,为什么要偷偷的给?因为她的三儿子不许别人给她吃的,被他知道了会给那个人“小鞋”穿。她的三儿子是村书记,是村里一把手,也是村里最不孝顺的,她一年可以领两份钱,分别是年龄过了60和80的,一年能领2000多吧,都被她的三儿子贪污了,她三儿子对外人说,俺娘不识字,又走不动路,我领了给她吧,后来他把她的卡拿走了,她彻底领不到国家给的那两份补助钱了,她的日子更苦了,更舍不得吃了,她想吃,也没钱吃啊。大儿子,不管不问,路上碰见了装作看不见;二儿子住的离她远,因为和老三吵架心中有怨气所以也不去看她,她住三儿子对面;四儿子,当年躲计划生育躲到福建,16年没有回来过,也就是去年夏天回来了一次;大女儿,常年在镇江给大儿子带孩子,二儿子30多岁还没娶媳妇,日子过的紧巴,也没钱给她;小女儿,一年到头在武汉做生意,回来看她也只有过年时,一般是初二来看一次,初六来看一次,忙的时候一年就初六来看一次,因为初八就回武汉做生意了,给的钱也不多,怕她记性不好弄丢了,之前确实丢过几次。6个子女,除了住她对面的三儿子,那是儿子吗?恨不得她早点死,看她一眼都嫌碍眼,总共6个子女,一年下来,总共能她600块钱吗?难!一年365天,合起来能来看她6次吗?没有!也就是今年她快不行了,几个儿子因为争家产(她有3、4十棵银杏树,前些年有人出价每棵7、8千,她不肯卖)来她的小屋很多次,是来看她有没有咽气,她咽气了,2月27号上午9点。听说咽气前一个月,她的脚烧伤了,她说自己烧伤的,但是没有人相信,都说是她三儿子想烧死她,她的脚烧伤了,不能动一下,她就这样在小屋里躺了几天,没有吃的没有喝的,硬撑的,终于撑到了她大女儿来看她,大女儿看到的是屎尿糊满身的她,手上,脸上,哪哪都是屎,没人来管她啊,她就这样一个人躺在小屋里,没死已经算不错了,其实离死也不远了,她神志不清了,看到大女儿问“你姐什么时候来”她把大女儿当成小女儿了,她的孙女去看她,她直喊“慧慧”,她把孙女当成外孙女了,她一手带大的小女儿的闺女,她的外孙女正在家隔离呢,因为疫情,她的外孙女1月23号从武汉回来的,虽然过了14天隔离期,但是还是不能出门,而且她的外孙女现在住在徐州,要去看她是跨省,江苏和山东的省界线那里堵住了,也过不去,听说她是26号的晚上就快不行了,但是硬撑撑到了27号上午9点,她是在等什么?等什么呢?等她的小女儿?她小女儿也是从武汉回来的,在酒店隔离了14天之后回家了,现在是35天了,但是她的三儿子死都不让她的小女儿进屋;等她四儿子的儿子?这是她天天惦记的,这个18岁的孙子,从出生,她就没见过一次;等她的外孙女?她的外孙女此刻正在懊悔~26号打算去看她的,虽然省线那里封了,但是决定步行也要步行到小屋去看她,可是26号早上听说她好多了,能喝牛奶了,加上山东疫情又加重了她的外孙女就没去…这世上,最大的遗憾莫过于:我本可以……但我没有

明天她就要下葬了,她彻底的离开这个世界了,她的4个儿子还在闹,明天,她的丧礼,她的二儿子,大女儿,小女儿都不到场,因为她的三儿子不让去。27号,上午她咽气,下午4个儿子就打起来了……谁也没想到,活着的时候,4个儿子不管不问,死了,4个儿子因为她打起来了,因为她的银杏树…

她是我姥姥。享年86岁。

2020年2月27日9点,这世上少了一位爱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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